专访|James Jean:好的作品总是苦乐参半

在画廊Gallery All本月开幕的雕塑群展上,一只初看上去意味不明的作品映入眼帘:穿着运动鞋的小男孩骑着大鸟穿梭于菊花丛,花丛中迸射出珍贵的三文鱼籽珠。某种程度上,这个名为《春天》的雕塑正是艺术家James Jean(中文名为简明)的人生写照,一边是西方的扩张与人定胜天,一边是东亚的和谐与集体主义,他位于两者中间,难以找到归属之地。

在竞争激烈的艺术界,他的成名之路稍显特别。简明是一位亚裔美籍艺术家,3岁随父母从中国台湾地区移居美国,如今定居洛杉矶。他的作品涵盖插画、绘画、雕塑和设计领域,曾担任DC漫画杂志《Fables》的封面插画师,也凭借与Prada等奢侈品牌合作、为《瞬息全宇宙》《水形物语》和《银翼杀手2049》等好莱坞电影创作海报收获了颇高的知名度。早年间,他那些著名的速写在网上广为流传,也激励了许多立志从艺的年轻人。2008年从插画领域淡出后,简明的创作重心转为油画与纯艺术,并涉足NFT艺术领域,也被称作“村上隆的接班人”。

《春天》,2023,不锈钢,镜面,磨砂,200h x 151w x 157d cm。图片来源:Gallery All

对于简明的粉丝来说,其作品的魅力在于梦幻般细腻的线条和色彩,以及犹如现世寓言的复杂画面。在从业早期,简明就在一个游离于东西方的文化环境中寻找自己的身份,他也致力于将当代题材与中国传统卷轴画、日本木版画、文艺复兴肖像画等相融合,并从中提炼人类的集体经验。所以,简明作品中的人物总像是半梦半醒、半人半神,纯真中透露出阴暗诡谲,他称它们为“文化中的变异者”,就像他本人那样。

或许最难能可贵的是,在有时心浮气躁的艺术世界,简明并不想丢弃传统绘画中的灵韵,也无意抛出炫目的概念。他的工作方法更接近心理学家荣格,不断地吸取信息与各时代的神话,然后经由潜意识,表达出某种普遍真理。

简明在采访现场。图片来源:Gallery All

在Gallery All的群展《日落大道66号》于4月初开幕后的一天早上,当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记者在上海余姚路见到简明,他拿出最新的速写本笑着说,“以前的速写必须画得好看,有炫技意味,现在则是为成品绘制的、真正的速写。”当初那个坊间的“大神”,如今变得更沉稳内敛和自信。

在采访中,简明聊到了创作《瞬息全宇宙》海报的故事,他不断飘浮的身份、当代人的离散体验以及对荣格的喜爱。即使身为成功的艺术家,作为亚裔美国人的他仍然要面对许多困难,并不断跨越阻拦。

简明在采访现场。图片来源:Gallery All 01现如今,离散是一种全球性经验

界面文化:你通常以绘画作品著称,不过这次展览带来了近期的雕塑作品,它们似乎与人类/自然、东方/西方的关系有关。可以介绍下其中的想法吗?

简明:那个名为《春天》的雕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一方面体现了西方的“天定命运”理念(指19世纪美国定居者持有的一种信念,认为美国被上帝赋予了扩张北美洲大陆的天命),它是非常个人主义的,关于英雄如何征服和夺取土地。相比之下,原住民或东方人更加集体主义,更注重与自然和谐相处。

你可以看到小男孩正在用缰绳控制一只鸟,而那些像三文鱼卵的球体大概指向的是路易斯和克拉克探险队。作为美国早期的探险家,他们曾经穿过河流,试图找出三文鱼的源头,利用美洲原住民的知识开发自然资源。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朵菊花绽放,鱼卵从菊花中孵化出来,然后男孩利用鸟类的力量,提取出这些珍贵的球体,就像取出石油一样。我很喜欢这种意想不到的、超现实的组合,有一种唤起情感和回忆的力量。

我长期生活在美国,但也曾在亚洲生活了很长时间,所以我的家庭也同时体现了个人与集体的结合。我的儿子在美国上学,所有人都自由地跑来跑去,教室里也没有课桌,但是当他去到日本学校,大家都很安静,也有很多规矩。事实上,很多孩子都能适应这种规矩和结构,完全没有结构反而会让人抓狂——这和我的工作方式也很相似,有时我喜欢结构,有时我想有更多自由,这两者都很重要。

SPRINGAcrylic on Canvas, 36 x 48”, 2020.

图片来源:Gallery All

界面文化:在你更早期的作品中,族群之间的冲突还不是很明显,你说过,“随着作品的成熟,我将以一种更直接、更容易识别的方式来解决被压抑的文化冲突。”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呢?

简明: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新冠疫情期间,当时发生了巨大的社会动荡,还有很多抗议活动。由于每个人都被困在屋子里,很多社会问题反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尤其是美国的黑人性命攸关(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也有很多人用社交媒体来伸张正义。而对于亚裔来说,一方面人们开始努力争取更多亚裔美国人的代表,尤其是在洛杉矶;但与此同时在旧金山和纽约,又有很多亚裔老年人受到攻击。我认为,比起其他族群我们的声量没有那么大,也不够有组织性,但是我们不得不真正开始面对这种局面了,所以我才说出那句话。

其实,我的艺术生涯已经充满了与之相关的挣扎,尽管外人看来我很成功,但是对于一名亚裔美国男性艺术家来说,还是要面临很多阻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做了很多商业合作、电影海报,因为在美国,亚裔艺术家们要得到美术馆或机构支持相对较难,所以不得不做别的事来吸引更多观众、让作品走出去。

但是另一方面,抗议不公是很重要,但最好的方法还是让事情自然发生,而不是为了某个主题而创作,或者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我基本上只是顺势而为,我的作品流向哪里、在哪里受到欢迎,我就去哪里,我也很高兴能通过与各种亚裔美国人组织合作,来提高人们对于亚裔族群的认识,创作《瞬息全宇宙》的电影海报就是这样。把我的作品带到亚洲也是如此,我可以在亚洲举办大型的美术馆展览,但在美国要做到这一点要困难得多。

界面文化:这还让我挺惊讶的,在我的印象里,许多人是因为你为奥斯卡获奖影片创作的海报,以及跟Prada等奢侈品牌的合作认识你的,那些都是很棒的作品。但是这些作品其实隐含着身份障碍的问题?

简明:是的,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总会看到这个艺术家做了很棒的展览,那个艺术家的作品在博览会展出了,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而且自从开始独立做项目,我跟艺术系统的分离就越来越明显了,因为在艺术界生存需要各种各样的关系,我又没有在这个系统中运作,所以很多事情都得自己来。现在我45岁,心态也平和了不少,我知道我只能靠自己,没人会真正帮我。

虽然我一直觉得要是有画廊代理或者美术馆的支持就好了,但我也很感激自己能另辟蹊径而不是遵循传统道路,因为一旦被系统接纳,就会依赖于系统,而且总有被淘汰的危险。即使我游离于体系之外,回过头来看,这就是我的道路,独一无二的道路。归根结底,这事关自由,以及能够选择并完成那些有趣的、与我的天赋相契合的项目。

GARDENMixed Media on Two Canvases, 142 x 80”, 2021.

图片来源:Gallery AllHARMONYAcrylic on Canvas, 80 x 60”, 2021.

图片来源:Gallery All

界面文化:你曾把自己描述为一个“漂浮者”,这既与美籍亚裔的移民身份有关,也与商业艺术和纯艺术之间的游移有关。随着你不断在作品中回溯东亚文化源头,这种感觉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简明:我认为随着全球化,现如今这种漂浮不定、没有固定身份或归属的感觉非常普遍,但对儿时的我来说并不是这样。我三岁时从中国台湾地区搬到美国,直到现在都有一种深刻的身份失落,因为我的中文很差,我很希望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语言,但是美国文化会殖民你的思想、接管你的文化身份。再加上我并不生活在一个文化飞地,而是住在以白人、犹太人和意大利人为主的社区,我父母也希望我融入其中、成为美国人。这和在西海岸长大很不同,那里的亚裔社区发达得多,亚洲餐馆、杂货店也被保存得很好,这也导致了我现在没法真正归属于任何地方。

但是自从有了社交媒体,我们能看到别人的生活,由此产生各种想法。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他们总是有一种焦虑和不自在感,总有冲动想要离开、去探索自己的命运。其实,我父母就是这么做的,他们为了更好的生活离开了中国台湾地区,而这又有点讽刺,因为我的一些朋友已经搬回了中国台湾地区——尽管家人们把他们带到美国,但他们最终还是回到亚洲,并过上了更成功的生活。

自从我创造了“衍生”(Descendent,意为“坠落”,发音和descenndant相似,而后者有“后裔”的意思)这个角色,我就意识到“离散”是一个普遍的主题,很多人都有过离开家乡,移居到另一种文化中的经历。这带来了飘浮的感受,但是这种持续的追寻也带来了创造力,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路会通向何方。你以为你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但它总是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发展。

界面文化:这或许也是你的作品的吸引力所在。很多观众都有过离散的经验,但是又难以描述这种感觉,直到在你的作品中感到共鸣?

简明:在我早期的创作中,能看到很多美国流行文化的影响,比如漫画书、动画。但是我也喜欢东方艺术,以及各种原住民艺术,我觉得自己和这类创造力之间有种亲近感,它们来自于对精神或另一维度世界的描述,并展现在服装、壁画、纺织品的图案中。这些都汇集在我的速写本里。我认为,这些速写之所以吸引了大量观众,正是因为它描绘了一种直观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人类共通的。

DESCENDENT IAcrylic on Canvas, 36 x 48”, 2019.

图片来源:Gallery AllDESCENDENT IIIAcrylic on Canvas, 36 x 48”, 2019.

图片来源:Gallery All 02不想说教得太明显,只是不由自主做自己

界面文化:让我们聊一聊《瞬息全宇宙》的海报吧。作为美籍华裔,让你来创作电影的海报再合适不过,“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也如同你作品的写照——其中混杂着不同文化和元素,但是混乱中又有片刻的安宁。可以讲讲创作海报的故事吗?这部电影和你本人产生了怎样的连接?

简明:我很幸运能与丹尼尔·施纳特、吉尔莫·德尔·托罗(《水形物语》的导演)等人直接共事。至于这幅海报的源起,最开始是A24以及跟他们合作制作海报的代理公司联系了我,把我加进了想合作的艺术家名单,并且给我看了电影的粗剪版本。在创作过程中我主要和代理公司合作,不过最终我和杨紫琼、导演丹尼尔见了面,也很开心能被这个剧组接纳。

关于你说的感觉,我觉得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有这些不同的元素、想法和感受。我不知道这是否比较像亚洲人的观点,当我创作时,我一直在努力实现一种平衡。许多人会问我,你怎么知道一幅作品算是完成了?但对我来说,作品在完成时,它的构图和其中的元素会达到一种平衡,让人感觉没有什么可以再做的了。

《瞬息全宇宙》的海报就是这样,其中有很多人物、主题、道具和符号,同时被包含在一个类似于西斯廷天顶壁画的结构中,让人感觉平衡,我很喜欢的18世纪意大利画家提埃坡罗就曾画过这类壁画。从这个角度出发,人物就可以朝向不同方向发展,像是当你仰望天空或宇宙,也没有上下左右之分。你看,最下面的杨紫琼伸出双臂正在寻找着什么,此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你转动海报,会发现最上面也有一个杨紫琼,而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命运,正在引导和宣示自己的力量。当你继续转动,会看到所有人物都出场了,故事也变得清晰,但是它最初只是一个圆形,像一只眼睛或黑洞那样吸引着你,这也呼应了贝果的形状。

《瞬息全宇宙》海报。图片来源:豆瓣

我很喜欢创作电影海报,它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跟架上绘画、插画或者时尚品牌合作都不一样。因为影迷们看完电影后,也会随之对电影海报的图像产生依恋,海报也是观影经历中有趣的一环。

界面文化:有些中国国内的观众在看这部影片时,会觉得剧情有点过于混乱和困惑,但是对于你或者其他移民美国的人来说,这种混乱感的意义应该是很不同的?

简明:是的,我成为丹尼尔的粉丝已经很久了,也非常熟悉他的音乐录影带和电影作品。我们有相似的成长背景和经历,所以这应该有助于我理解和欣赏这部影片。它看似杂乱无章,但这个故事实际上让我想起我父母作为移民的那种挣扎,以及父母和孩子之间的距离感。虽然代际冲突很常见,但是它在电影中呈现的方式很符合美国人的成长经历,很贴近我的生活。

界面文化:近几年的亚裔主题的剧集电影都在尝试突破刻板印象,比如《怒呛人生》《摘金奇缘》《瞬息全宇宙》。作为艺术家,你是如何在作品中反抗对于美籍亚裔的刻板印象的?艺术领域的努力与之相比有怎样的不同呢?

简明: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有这么大的责任去“反抗”刻板印象,但我认为《怒呛人生》的精彩之处在于,它展现了很真实的经历,这是一种非常具体的生活,是去教堂的韩裔美国人和亚裔美国企业家之间的对比,而不是刻意的“亚裔美国人主题”。观众可能会在故事背景中感受到微妙的族群冲突的暗示,但这个故事首先是关于这些独特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旅程的。

对我来说也是同样。我不想说教或者表现得太明显,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做我自己,创作作品时,我也希望真实感能贯穿始终,最终,我想这种真实的身份认同能够抵达它的受众。

03创作的过程是对未知世界的祈祷

界面文化:回到人类共通经验这一点,你曾经说过,你希望通过作品表达一个集体的神话,你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我记得你很喜欢荣格,他的理念怎样影响了你的创作?

简明:我认为这是每个人的天性,荣格也谈论过集体无意识、继承祖先记忆的问题,所以我从来没有刻意挖掘过它,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还听说过“形态共振”这个词,意思是我们都分享着宇宙的振动,以及图像和记忆。

比如说,我有一幅叫做《旅行者》的作品,这其实是受人委托创作的,画中的女孩骑在独角兽身上,独角兽用角搅动着地上的泥浆,周围还有青蛙之类的两栖动物。完成这幅作品的几个月后,我去了洛杉矶当代艺术博物馆,看到了一幅来自15世纪的古老蚀刻画,作者是一位名叫亨德里克·洪第乌斯(Hendrick Hondius)的荷兰艺术家,我惊讶地发现那幅画的构图和我的一模一样,也是独角兽伸进沼泽,旁边有蜥蜴等动物。

我此前也谈到过,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通过作品穿越时空,通往另一个维度,因为在当代艺术世界的背景下,这些作品经常感觉格格不入和过时。也许洪第乌斯的回声仍然存在于宇宙的形态共振中,我潜意识地继承了他的画面记忆。

TRAVELERAcrylic on Canvas, 48 x 36”, 2018.

图片来源:Gallery All

另一个类似的作品是《樵木》,其中的形象随着时间推移有过演变,一开始是背着木柴的老人,后来变成女人,再后来变成小男孩。我意识到,这真的很像我在日本见过的一座雕塑,雕塑中背着木柴、手拿一本书的男孩是日本江户时代的著名思想家二宫尊德,他做了很多教育农民如何记账之类的事情,象征着自我教育和自我完善。所以,我的作品会和很多历史人物或过去的作品相呼应,而且它们都是偶然发生的。

在荣格的《红书》中,一个非常具有启发性的部分是它告诉了你如何拥抱直觉,如何创造出从直觉而来的符号。但我从中感受到的可能不是“启发”,而是一种真正的亲缘关系,因为我在画速写时,经常不知道它们从何处而来,更像是在探索内心的风景。画画时,我会让梦境发生,形状和图像会自然出现在画面中,从一步引出下一步,但我永远不知道最终的画面会是什么样子。

KINDLING IIIAcrylic on Canvas, 48 x 60”, 2020.

图片来源:Gallery AllTHE WOODCUTTER

Stainless steel sculpture finished with automotive lacquer and 24k gold leaf, 70 x 40 x 40”, Edition of 3, 2021.

图片来源:Gallery All

界面文化:那最终的画面能达到你所说的直觉吗?

简明:这的确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过程,因为我总是要和意识作斗争。画画时我会进入不同的阶段,用颜料绘画时通常不会想太多,而是进入一种全自动的心流状态,就像是一台机器;画素描线条时就不得不思考了,但同时,我也在尝试不去思考,就这样反复挣扎,那些画上又擦除的痕迹就体现了这种挣扎。所以,我从来不能画一遍就过,必须花时间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很多人问我会不会嗑迷幻药?但我并没有,我还是想尽量保持平静,不喜欢太情绪高涨的状态,也不想用药物来帮助自己。

界面文化:你的作品经常让我想到塔罗牌中的形象——比如圣母般的女子、纯真的孩童、反复出现的动物植物,它们都表达了潜意识中的普遍神话原型,此次展出的雕塑《太阳塔罗牌·木》就直接以塔罗为主题。你觉得自己的工作和塔罗占卜者相似吗?与祈祷或占卜活动相比,艺术的特殊性是什么?

简明:我认为创作的过程几乎是一个奇迹,这是对未知世界的祈祷,让灵感流过你的身体,然后创造出一些实物,让其他人也能享受和参与到这一宇宙交流的循环中。对我来说,我总是想找到一种方法,通过作品来引导神圣的能量。

我并不特别信教,也不是塔罗牌专家,但是我们的意识运作方式真的很特别,它让我们能够从无法理解之处创造出一些什么。关于《太阳塔罗牌-木》,我觉得它很有趣,因为不同的元素之间会产生冲突,比如她的身上生长着花,花是很美丽的,但也看着像一种皮肤病或癌症,我有点喜欢这种张力。她的目光看向塔罗牌,但朝里的一面其实是镜子,所以她看的是自己的反射;镜子的形状又有点像手机,而我发现在中国,很多人都把手机当成镜子在用。这些细节就像是电影海报中的彩蛋,需要时间才能显现出来。

太阳的符合也有两面性,它一方面非常乐观积极,人们从太阳中获取能量和维生素D;但是太阳也有大量有害的辐射,于是花朵吸收了太阳的能量,产出了皮肤上的麻风病。

日落大道66号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Gallery All

界面文化:你的许多作品让人想到一种广泛的人类处境,比如《旅程》中海上逃难的移民、《神曲》中在地狱火海中奔跑的男孩。你是在试图表达一种警告吗?策展人鲁明军认为你描绘的“与其说是神话世界,不如说是我们身处的绝望境地”,你认同他的想法吗?

简明:老实说,我是一个很悲观的人,觉得前景荒凉无望。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我的创造力让我充满希望——可能“充满希望”这个词不太恰当,但是总之,它代表了我生活中非常积极的一面。我喜欢创作、分享我的作品,它们也激励着很多人去创作,人们喜欢看我的作品,这也给了我快乐。

我不会说自己的内心状态毫无希望,因为希望坐落于不断的创作中,以及作品中自然呈现出的叙事之中。好的作品也总是苦乐参半的,对不对?美总是带着某种忧伤,但我认为这就是艺术创作的诗意所在。

界面文化:最后我想知道,在像你这样高产的职业生涯中,毫无疑问需要投入极多的注意力,在工作之外,你的注意力会被什么吸引?二十年前刚入行与现在吸引你的东西发生了哪些变化?

简明:我必须承认自己是个工作狂,我没什么其他爱好,但是工作真的帮助我远离了那种荒凉的、没有归属的感觉。我从不觉得自己很会社交,也不太参加很多派对,所以才埋头于工作。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自信心的增强,我发现自己也没那么不正常。我只是很沉迷于创造图像,旅行的时候,我也会拍很多很多照片,我还能用很快的速度编辑照片。

我以前倒是玩过音乐,现在也还在玩,我喜欢即兴弹钢琴,虽然弹得不好。有时发布新作品时,我会为发布视频创作一首歌。最近我还为工作室添置了一张乒乓球桌,灵感来自于去年夏天在日本某家画廊里,跟一群艺术家打乒乓球的经历,我发现当人年纪大了,都会开始喜欢打乒乓球。

上学的时候,我很幸运地在短时间内学到了很多东西,不过尤其喜欢的还是图像。在我以前的网站上,还有一个叫做”图像公约“的口号,它是一种有点保守的、看待图像的方式,而吸引我的始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趣构图,不管是15世纪的蚀刻版画,还是香港摄影师何藩的作品。我希望在非常传统的构图和叙事方式之中、创造出的新东西,这也是一种挑战,因为如今许多艺术家都想摆脱这种束缚,但我仍然欣赏古老传统的图像制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