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进头香的大陆人(上)

八国联军踢足球田径场。(作者提供)

农历大年初一子时,台湾有抢头香的习俗,大家比的是速度,第一个把香插进香炉的男人,辛苦了几小时(等开门),换来几秒钟的英雄,自然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据说这样「英雄」了一回,当年的运气会大好。

闽南话的「进头香」跟抢头香略近,指有意炫耀自身的特长,借以博得他人的赞誉,比较强调个人的爱出风头。小蔡老公老赵,是我认识的老人当中,最爱「进头香」的男人,我不是要帮他打补钉(美化),因为他「进头香」的行为,没几个同龄同性的能与之颉颃,他不光是找「八国联军」踢足球,还一有机会就想助人一臂之力,最让我们齐声赞叹的,是很多人的老公年轻时咸认有失体面,老来却再也无力为之的「猪八戒揹媳妇」。

踢球就像去约会

老赵说他小学读的是教会学校,还在踢小皮球时就是校足球队铁杆粉丝,上了初中,因为玩了六年的官兵捉强盗,顺理成章地从啦啦队被选入足球队,他说他母校的实力曾经是全省第一,不论是来踢馆的上海队,还是在地的最高学府,都曾败给他们蕙兰中学。

老赵来台后,每天傍晚带足球出门,小蔡形容那叫一个「系我一生心」(柳永〈忆帝京〉),就像是要去跟情人约会。老赵近一甲子脚功,先是被某系的足球队看上,系跟系之间的小比赛有时会在溜冰场举行,位置就在我们打球的球场旁边。

为了践履两性平权顺便提高「收视率」,有的系会安排固定的女生人数,想当然联谊的成分居多,啦啦队是基本观众,空气里弥漫着一榜尽赐及第的荷尔蒙,伴随着尖叫跟掌声,每当青春无敌的女生人数不够,一个几乎每天出现,趁空档便玩几脚,意图吸引目光的老头子当然受邀。

我跟毫不知情的小蔡说起老赵正热衷于由男变女,小蔡还跟我更正说那叫「凑数」,说会跟年轻人一起玩的老人,就跟海盗的人生三部曲一样:杀人、放火、受招安,人玩到顶也就安分了,直到发现班上有校足队员要请公假去比赛,随便一聊才知道老赵的「轰轰烈烈」,于是逼着学生当线民,负责通知所有组队系所,不可以再找喜欢满场跑的,「猛志固常在」的阿伯玩命,还强调那是马蜂的屁股碰不得。

一年级的新生当然不笨,都明白这样间接的「暗示」,老赵被晾久了脚底发痒,经过打听才知有人暗中摆布,自己被当成关老爷在卖米粉──人强货不硬,一来神便想玩更大的,直接加入「八国联军」。

球场就是大道场

「八国联军」是一群固定在假日时,会相约到校园踢球的外籍人士,有人因故缺席时,早早就在一旁秀「老脚」的老赵便有机可趁,小蔡担心那些打过泰拳的,玩过空手道跆拳道的,全都是不知轻重死活的,说老赵这个寿星佬一心想骑仙鹤,是不会去管前面的是不是路(鹿),一旦伤筋动骨,必须负责「百日维新」的是她。

护夫心切的小蔡,亏她想得出学母猪遛土豆,只凭一张嘴,明明看不懂合理冲撞跟技术犯规,连最简单的越位跟三角传球都分不清,就是要全程观战,还时不时张口乱喊,我跑步时看她双手横胸走来走去,一近身打招呼,看她两眼珠射出阎王扮观音,神不神鬼不鬼光圈,还一出声就配手势,当自己是在讲台上,也不管招来多少异样的眼光,跑操场的大概都觉得这女的八成神经线没绞紧。

老赵对小蔡把智商踩在草皮上摩擦,不惜自黑的丑态毕露终于投降,他明白一嘴无法吞下三馒头的老婆大人,故意要大口气说大话,就是要他认清事实别想跟人玩,乖乖回去老地方,抢在没人比赛时,对着溜冰场的水泥护栏来回踢球,我很同情老赵的落寞,小蔡说:「人家老说蛟龙困在浅滩里,心里一定在想虎落平阳被犬欺。」

老赵被迫当「独孤求败」后,没想到还吸引了几个小男孩,主动说要拜他为师,在台湾,大概再没有比后继有人,还要让古稀老人觉得人生不是黑白的。

我有次到大陆开会,老赵伉俪也想顺道访友,完事之后在火车站会合,有位衣衫褴褛拄着拐杖的老人家,一见我们就跪下,我被吓得手足无措,老赵竟然大声发话:「你站起来,站起来我就给你钱。」

小蔡跟我耳语:「拜托妳以后别再穿得像太太小姐。」

我不想跟她计较谁是太太谁是小姐,倒是对老赵的「人人平等」印象深刻。自从老赵改在溜冰场踢球后,每次的读书会,我都有意无意要帮他炫耀最近收了几个新徒弟

知行合一在人人平等

「我想收个年纪大一点的,他经常看我踢球,我踢完就帮他捡附近的宝特瓶。」

老赵想收的老徒弟,我跟小蔡都见过,那痴痴的眼神,很像患有气喘的在考虑要不要爬大山,因为新冠肺炎,校园每逢假日就大爆满,他就忙得不见人影,老赵却还念念不忘,「我都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小蔡说:「要死啦,人家有空才会顺便看,你别主动出什么鬼主意。」

能够互补的才叫绝配,对于小善小行,小蔡向来是跳蚤咬人出嘴不出身,老赵给她的外号是「宜兴茶壶」,天生只靠一张嘴,他自认是王阳明的粉丝,说人要活得知行合一才会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