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总统大选还好看?只属于美国的骗子秀,他用钱成为国家英雄
美国科罗拉多州阿斯彭,离镇中心不远的一处豪宅内,安娜-汉森正给8岁的儿子马克斯讲爸爸的故事。
“孩子,知道吗,你的父亲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自行车手之一”,妈妈刚开口就被儿子打断了,“哦,是吗?但是他作弊了。”
可是孩子的父亲兰斯-阿姆斯特朗好像并不这么想。
阿姆斯特朗在被曝出惊天丑闻的第一时间就为自己辩护过:作弊的定义是“通过某种手段在对手身上取得优势”,如果大家都使用禁药,那么这种相对优势就不存在,所以某个个体服用禁药也就不算是作弊。
但这显然是个经不起推敲的逻辑,纪录片《The Armstrong Lie》的导演吉布尼当时在片尾就给出了反驳:“作弊的另一个简单定义就是欺骗,即便我们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被骗,兰斯也仍然是个骗子。”
然而吉布尼口中的这个骗子,曾经是和迈克尔-乔丹、泰格-伍兹这样的名字相提并论,即便是跳出体育界把美国历史上的所有大人物数一遍,阿姆斯特朗从声誉上讲也保持着“高空坠落”的历史纪录,并且很可能空前绝后。
如今距离禁药丑闻被曝光已经过去8年,阿姆斯特朗从来没有停止过抛头露面,因为他坚信自己对作弊的定义没毛病。
在他身后,是一群憎恨他的人,和另一群还在拥戴他的人,两边偶尔围绕“什么叫作弊”打打架。尽管被判终身禁赛,阿姆斯特朗始终骑在这两拨人前面,反正没有一个追得上他。
1
审判前夜
2017年春末,阿斯彭一家烤肉店的餐桌前,阿姆斯特朗如往常一样和家人朋友们侃侃而谈。这个前美国英雄已经被放逐了4年,但他几乎从不单独行事。
儿子马克斯会经常大声喊叫,因为他不止一次听到爸爸在说脏话,根据父子俩的约定,马克斯每指出爸爸的一句脏话,他就能获得一美元。
阿斯彭是全美最富裕的社区之一,但即便和禁赛之后的阿姆斯特朗相比,这里居住的大多数也只是普通人。不过阿姆斯特朗绝对是整个镇上最有亲和力的存在,他那所在2009年花900万美元购置的豪宅,一年四季都对邻居们敞开大门,尤其到了夏天,这里几乎每晚都会举办儿童排队或是露天鸡尾酒会。
阿姆斯特朗带着未婚妻和五个孩子从烤肉店返回家里,那天晚上只有23名客人,活动稍显冷清,不过有4个来自得克萨斯的客人当晚会在宅子里过夜。
眼前的这一切越是显得其乐融融,它背后的脆弱才越发触目惊心——你能想象吗?这是一个可能在不久之后被彻底没收的世界。
全世界都在关注这家主人的巨额官司,那23个客人更不可能不知道:因为使用违禁药品构成欺诈政府,前队友弗洛伊德-兰迪斯和美国邮政局(美国邮政车队的赞助商)向阿姆斯特朗索赔9700万美元。在此之前,阿姆斯特朗已经为达成各方谅解和各项法律费用总计支付了3600万美元。
当然阿姆斯特朗仍然是个大富翁,2012年东窗事发之前,他曾告诉一位朋友自己的资产差不多过亿。现在的阿姆斯特朗已经不能在体育圈赚钱了,他创建了一个规模很大的投资组合,开了两家自行车店,偶尔四处演讲来赚点零花钱。为了解闷,这个当年的铁人三项天才还转行做了一名田径选手。
看起来有那么一点落魄是吗?阿姆斯特朗的反对者会马上站出来敲你的脑袋:不要被这种所谓的救赎之路所迷惑,过去他是不是无数次声称自己清白,结果呢?
仍然会有数不清的人在同一时间称阿姆斯特朗是“作弊的杂种”,或者干脆把话说的再毒一点,“让他因癌症复发而死去吧!”
然而在那座占地5800平方英尺的大宅子里,你完全嗅不到一丝草木皆兵的味道。阿姆斯特朗只想让这些远亲近邻吃饱喝足,他可以习惯再也拿不到广告代言的日子,但他无法接受不在人群中间的感觉。
如果是跟着一帮人骑车那就更棒了,就算没有赛事奖金也没关系。实际上,阿姆斯特朗也并未彻底被自行车运动挡在门外,到各州参加过几次非正式比赛之后,他萌生了一个想法:利用自己的号召力组织一帮人玩票。
WeDu公司的总部在奥斯汀,是由阿姆斯特朗联合几个朋友共同创办,这家公司力求为耐力运动爱好者提供业余赛事服务,当然从运营规模看,WeDu还只能算是一家勉强盈利的小公司。
2017年6月3日清晨,400名中年人冒着雨迎来了得克萨斯的日出,需要骑行100英里的得克萨斯100赛(Texas Hundred)即将开始,一身深蓝色WeDu骑行服的阿姆斯特朗冲着人群喊话。
“早上好,诸位!”
“早上好!”
“谁愿意在清晨5点起床,然后骑上100英里?”
“我们(We Do)!”
“等我们回来之后,我给大家准备了啤酒、烤肉和音乐!我准备一口气喝三罐!”
那是一个45岁、退役将近6年的阿姆斯特朗,但他毫不费力的骑到了最前面,身后是一群苦苦追赶的会计师、发型师、教师和律师。
无论骑行水平如何,这群人都穿着专业的骑行鞋,有的把肚腩硬塞进了色彩鲜艳的骑行服里,出发前他们会煞有介事的检查轮胎气压,然后嚼上一根能量棒。在阿姆斯特朗服药然后忙着赢环法赛冠军的那些年,谁敢想到有朝一日能和他一道在郊外骑行?
时隔多年,阿姆斯特朗仍然享受那种和一群人出发,然后一马当先,最后众星捧月的感觉。哪怕是自己攒的票友局,效果也不差。
2
Lance Armstrong人如其名。Lance原指冷兵器时代骑士用的长矛,阿姆斯特朗不但没有辜负这种天生的锐利,甚至将长矛改造成了更凶悍的武器。
按照阿姆斯特朗的密友巴特-纳格斯的说法,“在兰斯的工具箱里,最重要的物品就是一把铁锤”。阿姆斯特朗像是一个随时在挥舞铁锤的愤怒狂,除了站在世界之巅的那几年,他更多的时间是与愤怒为伴。
阿姆斯特朗承认他在第一个职业赛季就服用了可的松,那年他只有21岁,然而这种药物很快就不顶用了,因为促红细胞生成素(EPO)逐渐成为自行车界的主流。
阿姆斯特朗所在的摩托罗拉车队一开始是拒绝服用这种禁药的,但从1994年到1995年,EPO已经遍地开花,这种“火箭燃料”一样的高辛烷值药物效果太过显著。当时阿姆斯特朗正处于职业生涯的上升期,眼看着第一批使用EPO的选手逐渐超越自己,这种竞争力的丧失令他抓狂。
阿姆斯特朗的前队友、现任英孚车队老板乔纳森-沃特斯透露,“他的成绩一直在倒退,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愤怒,正如他当时所说,‘EPO开始流行,那些该死的家伙应该被揪出来’!”
对一个少年时代宁愿把年龄改大,也要找到征服快感的前铁人三项选手,EPO根本不是什么道德层面的问题,这东西的出现可能会让阿姆斯特朗丢掉面子。
所以,这腔怒火最后只化作了同流合污的动力。以至于2012年东窗事发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第一批服用EPO的究竟有谁,被当做匪首揪出来的,只能是阿姆斯特朗。事发后的48小时内,赞助商纷纷解除合同,阿姆斯特朗直接损失7500万美元,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完全不是丑闻败露之后最常见的惊慌和焦虑,他的脸上还是写满愤怒:“妈的,这破事就赶紧扛过去吧。”
阿姆斯特朗有他愤怒的理由,因为在他的逻辑里,服药没啥见不得人的:那些对手何尝不是在服药的环节上资金充裕、组织严密?既然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线上”,阿姆斯特朗这个药中之王也是王。
如果你回头看阿姆斯特朗在环法夺冠之后的发布会现场,会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每当被问到是否服药,然后他斩钉截铁的Say No之后,现场总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停顿。
明明当时的空气里弥漫着药的味道,却没人站出来捅破那层窗户纸,在场所有人都默许了让阿姆斯特朗来带节奏。所以事发后阿姆斯特朗的反驳和抵赖才显得如此顺理成章——当年虚伪的又何止他一个?
比如他将美国反兴奋剂协会(USADA)主管特拉维斯-塔加特视为仇敌:“我的成绩都被你们取消了,那1999-2005年的环法赛到底有没有举行过?既然举行了,就应该有冠军,冠军是谁?没人敢站出来,没人敢说自己有资格夺走我的领骑衫。”
USADA并不比阿姆斯特朗理直气壮,因为全世界都知道自行车运动员在滥用禁药,USADA的盘外招是找各种污点证人:只要交出阿姆斯特朗的违规证据,我们就给你减轻处罚。结果就只有阿姆斯特朗一人被剥夺了全部冠军头衔,面对这种有点下三滥的手段,也难怪阿姆斯特朗铁锤狂舞。
但是相比被剥夺冠军,另一件事才最戳他的痛点:服药一事败露之后的第一时间,阿姆斯特朗被踢出了Livestrong基金会。
这家基金会是在1997年阿姆斯特朗被检查出癌症后一手创办的,除了本人捐的500万美元,通过他牵头募集的捐款总计已经超过了5亿美元。
在阿姆斯特朗百般抵赖的那段时间里,抗癌基金会一直是他最强硬的盾牌,但现在公开承认服药,等于把基金会其他董事和受托人逼到了最尴尬的境地。
这家基金会之于阿姆斯特朗,是比所有冠军头衔更加隐秘而矛盾的角落,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由无数谎言编织而成的慈善机构,但阿姆斯特朗的抗癌故事激励过无数同样命运的人,这件事又是确凿无疑的。
然而董事会没有理由在这种伦理陷阱中纠缠,永久踢掉阿姆斯特朗是唯一的选择:“我们比任何人都尊敬和热爱阿姆斯特朗,他是一个优秀的领导,有着不可思议的才华,但我们已经别无选择。”踢掉阿姆斯特朗,Livestrong才不至于被揶揄成Lie strong。
当然在阿姆斯特朗看来,这些曾经最亲密的战友无非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实就是自己遭到了彻底的背叛。撇开慈善性质不谈,Livestrong是一个阿姆斯特朗任何时候进入都可以立即享受到C位快感的王国,和C位的永别,可能的确比剥夺全部奖牌还要痛苦。
时至今日,Livestrong标志性的黄色腕带在全世界已经售出1.2亿条,基金会也在2020年刚刚换上了新的logo。新logo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未被药渍污染过。
3
《Lance》
阿姆斯特朗与美国邮政那场可能上亿的官司,最后在2018年以500万美元的价钱达成和解。没有因此而破产的阿姆斯特朗,开始了他的下一个赛段。
阿姆斯特朗深知,即便是官司结束了,一定还有人对自己很感兴趣。一个震惊世界的大骗子在沉淀许多年之后,总会发生一些有趣的变化,比如说变成了一个深沉的、神经质的、更难捉摸的老骗子。
ESPN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们在今年4月推出乔丹的纪录片《The Last Dance》广受好评之后,果断选择了用《Lance》接档。这部阿姆斯特朗的最新纪录片足足花了18个月去制作。
这个安排值得玩味:你可别说这两部片名若即若离的文字游戏不是有意为之。永远被激情驱使的乔丹,用有杀伤力的Lance(骑兵长矛)来形容并不违和,而对淡出公众视野的阿姆斯特朗来说,他会把每一次出镜都当做自己的Last Dance。
如果不是这段惊天丑闻,阿姆斯特朗原本是可以和乔丹平起平坐的人物,当然即便是在今天,也仍然有人愿意找到两人的共同点:就像乔丹习惯性的去虚构一个竞争对手那样,已经远离赛场的阿姆斯特朗也始终不忘制造矛盾。
某种程度上说,阿姆斯特朗在这条路上走的更极端,他明知道一出门就可能招来猝不及防的谩骂,但他始终坚持招摇过市。相比起孤独的躲起来,他宁愿冲那些谩骂者露出狡黠的笑容。
比如他在《Lance》开篇绘声绘色的讲过一件小事:一次他和朋友穿过酒吧附近的马路,酒吧门口六七个家伙开始指着鼻子骂,“去你妈的,他妈的骗子”,朋友让他赶紧上车,因为换成过去,阿姆斯特朗肯定会冲上去一顿胖揍。
结果阿姆斯特朗给酒保打电话,“这是我的信用卡号码,不管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都算我的,只有一个条件,你得告诉他们,‘伙计们,兰斯搞定了一切,他向你们问好。’”
阿姆斯特朗在讲这个段子的时候神采飞扬,相比起挽救自己的名声,他显然更喜欢用钱砸到反对者脸上(反正那些该死的官司都结束了),然后噎得对方哭笑不得才好。
前美国邮政车队选手弗兰基-安德鲁的妻子贝琪-安德鲁代表了一种主流看法:“我认为直到今天,他都没有意识到对人们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怀念媒体、公众的奉承和关注,他想重新赢得好感。”
“他已经失去了灵魂,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美国人很宽容,所有人都翻篇了,可是他道歉了吗?他和其他人和解了吗?他有努力弥补过吗?他认为只要和人们说几声对不起,或者通过媒体表现出他有多抱歉,就足够了。”
不过贝琪-安德鲁似乎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我们认为阿姆斯特朗是个撒谎成性的混蛋,那他究竟怎样做才算真心实意的忏悔?他的一切道歉都可以被视为“又在演戏”。
公平的讲,阿姆斯特朗并没有许多人想象的那么顽固,许多年前当脱口秀主持人用“其他人也都吃了药”来给他下套的时候,他没有中计:“听上去你好像在为我辩护,但我不需要。我相信没有人想再听这种屁话了,他们都很失望。”
不过你不要指望阿姆斯特朗向全世界忏悔:如果他也会流露出歉意,那这少得可怜的歉意也只留给极个别人。
“过去曾有一些人死心塌地的支持我,即便在传言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们还选择相信我。对于他们而言,这要比经历一次背叛还糟糕,他们觉得自己都成了同谋犯。这才是我选择在自己的余生继续道歉的原因。”
在纪录片里,阿姆斯特朗并不掩饰自己喜欢打嘴仗的嗜好,比如他把前队友兼告密者兰迪斯形容为“每天像一坨屎一样睁开双眼”,但在镜头之外,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另一份坚持。
尽管被踢出基金会很多年,现在他仍然致力于帮助个体癌症患者,每星期都会抽时间给他们打电话发视频,甚至亲自登门拜访。他的确没有对外声张过这件事。当年他还在基金会时有个规矩,不允许记者和他一同进入病房探视。
“过去,我的邮箱都被塞满了,我不可能帮助到所有人。但现在,那些爱莫能助的事情已经少了很多,这一点很酷。”
当然了,对反对者而言,阿姆斯特朗的任何举动都可以被解读为作秀。
4
孩子
阿姆斯特朗不至于在孩子面前作秀,这可能是他真正的底线。
大儿子卢克是阿姆斯特朗和前妻所生,现在已经成年了,卢克曾经为了捍卫父亲的名誉和别人打过一架。后来经过心理医生的指导,情况有了明显好转。
在纪录片中,卢克被问及是否会为了提高成绩而服药,这个打橄榄球的孩子摇摇头:“如果我这么做,被抓住,那么随便一个人就会跳出来说,‘和他父亲没什么两样’。”
可是阿姆斯特朗对这件事的看法却直白的有些过分:“作为一个大学新生,我认为吃药是个糟糕的主意。但如果进了NFL,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但是在目前的阶段,吃药是不值得的。”
阿姆斯特朗从来没有掩饰在禁药问题上的“辩证法”,但我们似乎无从指摘他的教育方式,比如开篇提到的,马克斯每抓到他的一句脏话,就能获得一美元。
年幼的马克斯只知道爸爸作弊了,却对整个故事一知半解,他还有个更小一些的妹妹奥利维亚。
“终有一天,我会跟他们进行一次长谈,你总不能这样告诉一个七岁的孩子,‘当时的环境非常恶劣,所有人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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