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平台-去美元化是政治议题,不是财经议题

2023年4月13日,巴西总统鲁拉于上海参加金砖五国新开发银行行长就职典礼时表示,为何全世界都必须以美元作为清算货币?为何金砖五国不能使用自己的货币清算?上述几项事件再加上近期「美元武器化」所引发之广泛讨论,「去美元化(de-dollarization)」似乎已成为国际金融市场热门的议题。

众所周知,货币基本上有三大功能:计算的单位、交易的媒介,以及价值的储藏,而某一国家之货币能否作为国际贸易投资之清算工具及充当外汇准备资产,除价值稳定外,另需具备国际外汇市场交易之流动性(几乎不存在任何外汇管制)及交易深度(足够之交易量可即时满足供需双方之要求)。根据国际货币基金(IMF)统计,美元计价资产占全世界外汇准备之比例由1990年代之70%左右,缓步降低至2021年约60%,此一数据似乎显示去美元化确实是现在进行式。然而,根据国际清算银行(BIS)之统计,2022年全世界所有之外汇交易中,美元仍占有近90%之近乎独占地位。由此观之,美元只是逐步降低作为外汇准备资产的价值,但仍是全球贸易及投资之清算货币。换言之,美元价值储藏功能容或在降低,但交易媒介功能仍是一枝独秀。

一般而言,国际贸易(或投资)面临以下三项风险,其一是交易标的国际价格的波动风险,其二是买方(投资方)将本国货币兑换成国际清算货币之汇率波动风险,其三是卖方(被投资方)将国际清算货币兑换成本国货币之汇率波动风险。买卖双方除必须承担标的价格波动之风险外,也各自承担本国货币换成国际清算货币之汇率风险。

以俄罗斯-中国天然气协议为例,一旦将国际贸易清算货币由美元改成卢布,在不考虑天然气价格变动因素下,Gazprom因而毋须承担卢布之汇率风险,但CNPC仍需承担人民币兑换成美元再兑换成卢布之双重汇率风险。此外,当我们考虑天然气国际价格变动的风险时,Gazprom势必反映此一风险于卢布价格上,因此CNPC必须承担天然气国际价格变动风险、卢布汇率风险,再加上人民币汇率风险。换言之,清算货币改为卢布后,所有风险转由进口商CNPC承担。相反地,若换成以人民币作为清算货币,则风险全部转由出口商Gazprom承担。因此,改用其他货币取代美元作为国际清算货币时,势必发生标的物价格变动风险及两国货币汇率风险转嫁的问题,而此一风险转嫁效果将对其贸易对手国产生莫大的冲击。

再以中国改用人民币向海湾国家购买石油为例,先不谈中国进口商将汇率风险转嫁予海湾国家之石油出口商,当吾人只考量出口商取得人民币后之兑换问题,如果出口商有其他外币需求时,人民币兑换成其他货币之市场流动性及深度够吗?又如果出口商无外币需求,人民币兑换成该国货币之市场流动性及深度够吗?目前主张在以本国货币作为国际清算货币的国家也都存有相当程度之外汇管制,除非在短期间能放宽外汇管制(经常帐及金融帐之管制都必须解除),否则出口商手上一大笔无法立即兑换成可在国际使用之货币,其所造成之资金闭锁效果远比风险转嫁效果严重。

目前国际贸易及投资之进行是靠美国透过外贸逆差及各项援外方案提供美元而融通,个别国家再以美元回转投资美国实质资产与股票及债券。换言之,美国在经常帐出口美元(逆差),在金融帐则回收美元(顺差),只要美国政经情势稳定、世界各国仍然对美国保有信心,则美元之境外循环恰可维持国际贸易及投资之顺畅运作。就俄罗斯及中国而言,根据世贸组织(WTO)统计,两国2022年外贸顺差分别为2,920亿美元及8,780亿美元,若改以卢布或人民币作为清算货币,试问目前市场上存有足够之卢布或人民币充作交易媒介?更不用说这两个国家都是出超国,经常帐是净收回而不是净释出卢布或人民币。

综上所述,有意愿成为国际通货之国家能否释出足够之本国货币予全世界以融通各项交易,是否愿意解除各项资本管制让资金可以自由进出国境,加上该货币在国际外汇市场是否有足够之流动性及深度等问题,环视世界各国,美国(美元)在短期内仍无实质挑战者。目前倡议去美元化的国家偏巧是受美国政治及经济制裁(或杯葛)的国家,因此,个人以为去美元化与其说是财经议题,毋宁说是政治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