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总统接受《华盛顿邮报》专访全文

政治中心/综合报导

总统马英九24日接受美国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专访,针对两岸关系台美关系、美国对台军售及执政政绩议题回应媒体提问。

专访内容如下:

问:中国大陆领导人习近平于本月稍早曾提及,两岸政治分歧问题终归要逐步解决,不能一代传一代,您的看法如何?

总统:在「亚太经济合作会议」(APEC)中,大陆领导人习近平先生确实说过,两岸的分歧不能一代一代传下去,他的意思可能是希望能够尽快讨论这些政治分歧问题。实际上,从我上任后改善两岸关系以来,双方触及的议题中,有的是政治问题,有的是经济问题,有的是其它问题。以政治问题而言,可以分成高阶低阶,高阶的问题好比有关「一个中国」的问题,这点我们在1992年时就已经达成共识,即「一个中国、各自表述」,我们称为「一中各表」。至于低阶问题,在过去五年中,两岸签了19项协议,其中有一些也是政治敏感性很高的协议,譬如说2009年所签订的《两岸共同打击犯罪及司法互助协议》,该协议涉及双方的公权力及管辖权,当然具有相当高的政治敏感性,而且到现在为止4年来,运作得非常好。也就是说,协议性质有政治敏感性,但是协议本身是中性的,双方根据这项协议共逮捕了五千多名罪犯,就是一个例子

我们正在与大陆洽谈的两岸两会互设机构的协议也一样,两岸互设机构的议题具有高度政治敏感性,但是机构本身倒是中性的。因此我们并没有刻意不去碰政治问题,我们的原则是「先急后缓、先易后难、先经后政」,我们并不是只谈经济问题,不碰政治问题,当时机成熟了,有迫切性了,我们也可以提前讨论。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觉得应该先解决像两岸互设机构这样的问题,因为这可以为我们在大陆旅行、经商及读书的民众,提供更多的服务与协助,我们并没有回避这些问题。

问:两岸有可能在您的世代(your generation)进行政治对话吗?

总统:关于大陆方面希望与我们讨论和平协议的问题,台湾民众会有一点担心,担心会不会变成讨论统一的问题,所以两年前我们提出来的时候就说,最好是经过一次公民投票,确定大家支持这样做,才比较容易展开相关讨论。当然,大陆过去也提过希望与我方讨论军事互信机制(mutual military confidence-building measures)的议题,这同样具有敏感性,目前在台湾内部还没有取得共识,但是由于两岸关系不断地发展,也许到了某些时候,这项议题不再那么敏感且民众有共识时,并不是绝对不能讨论。

同时,我也要说明,我们的两岸政策是在中华民国宪法架构下,维持两岸「不统、不独、不武」的现状,并且在「九二共识、一中各表」的基础上,推动两岸和平发展。事实上,从过去二十多年来,(陆委会)针对该议题所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将近80%、有时候甚至超过80%的民众都支持维持「不统、不独、不武」的现状,我们认为这其实很接近台湾的主流民意。

问:您提到政治谈判需要有足够的民意支持,您认为两岸领导人是否有机会会面?在哪些场合?又须具备哪些条件?

总统:这个问题最近常常被讨论,我们的基本态度是,如果两岸领导人要会面,一定是在我方国家有需要、人民能支持,同时是在一种对等尊严的状态下才有可能。

问:若两岸领导人会面,您想传达的讯息是?

总统:事实上,现在两岸之间有许多固定的管道可以沟通这些想法,包括陆委会、海基会以及各部会都有这个机会,这与过去很不一样。我们透过上述这些管道,可以让中国大陆方面了解,因为我们现在有一些很具体的计划在推动,包括在经济方面要通过《两岸服务贸易协议》及《两岸货品贸易协议》。另方面就是尽快完成两岸互设办事机构的协商,然后我们会通盘检讨《两岸关系条例》,把有关两岸关系的法规做更大幅度的放宽,以配合最新情势的发展。这些工作其实都是两岸关系的基础工程,其重要性也非常高,有了这个之后再往前走会比较顺利。

上述的联络管道是官方的,民间的管道更多,经常有各式各样的讨论与论坛就这些议题交换意见,所以两岸之间,在意见交流方面应该是相当充分的。

问:贵国政府会想传达哪些重要的讯息?

总统:经常有这样的机会。例如在今年4月底,我们举行「辜汪会谈20周年」纪念会,汪道涵先生的儿子也来到台湾。在会上我很清楚地说明,根据中华民国宪法,我们无论在国内或国外,都不会推动「两个中国」、「一中一台」或「台湾独立」,这也是宪法所不容许的。同样地,在今年7月,我竞选中国国民党党主席连任成功,习近平先生以总书记的身分发函道贺,我也以党主席的身分回函感谢。我一再强调,我们在过去5年中,实践了「九二共识」的内涵。像这些场合,我都会重申我们对于两岸关系的基本看法,一方面表示我们不变的态度,另方面也让对方充分了解我们推动这些工作的基本原则,这些都经常在进行。像这个周末,国民党的荣誉主席吴伯雄先生要到中国大陆参加「两岸经贸文化论坛」,出发前他与我交换意见,我也告诉他刚刚提到的许多想法。

问:与对岸关系强化后,是否会伤害台湾主权?

总统:您刚描述说,我们与中国大陆改善关系会影响我们国家的独立自主,这是很大的误会,因为实际的情况刚好相反。在我上任前,台湾在国际社会受到相当的限制,走不出去,等到我上任后,推动改善两岸关系,一个协议接着一个协议签订,我们的国际空间也因此逐渐变大。

例如在我上任的第二年,台湾就可以出席「世界卫生组织」(WHO)所举办的「世界卫生大会」(WHA),我们的名称是「中华台北」,身分是大会的观察员,刚去的那一年距我们退出联合国已经38年,现在台湾已连续参加5年,都没有受到影响,我们与世界卫生组织的关系愈来愈密切,透过这个组织,我们与其他国家卫生部门的联系也愈来愈紧密。

参加世界卫生大会的第二年,我们也正式加入《政府采购协定》(GPA),这是在「世界贸易组织」(WTO)之下的协定,让我们有机会参加41个会员国政府的采购,这也是过去做不到的。

同样地,今年9月我们参加了「国际民航组织」(ICAO)的年会,是台湾离开这个组织42年之后第一次参加,这与两岸关系的改善也有相当关连。

我刚说的是与多边关系有关,如果以双边关系而言,我们与中国大陆在2010年6月签订《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ECFA)后,8月份新加坡就表示愿意与我国讨论签订经济合作协议,现在这个协议已接近完成的阶段。2011年,纽西兰也表达愿意与我国签订经济协议,此协议已完成谈判,并于今年7月签订,预计很快地就会在立法院通过。因为我们与中国大陆签订《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后,有相当多的国家都表示愿意与我们在这个领域签署协议,包括欧洲议会也多次通过决议,支持与我国签署,目前我们也与一些国家进行洽商。由此可见,我们与中国大陆改善关系,不但没有限缩台湾的国际空间,反而扩大,所以你刚刚提及有些人认为我们与中国大陆关系改善后,会限制我们的独立性与自主性,刚好相反。

事实上,我国和日本的关系,亦是如此。在我和中国大陆签订《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之后的一年,日本即与我国签订投资协议。日本在台湾投资已有60年,为什么从没有想过要和台湾签订投资协议呢?为什么突然愿意签订呢?显然是因为日本和大陆尚未签署自由贸易协定(FTA),所以日本透过与我国签署投资协议,而到台湾投资后就可以把产品卖到大陆,这对日本而言是非常有利的。像这些例子都显示出,我一方面与大陆改善关系,同时也改善了我们的国际关系,这两者过去是冲突的,是恶性循环(vicious cycle)的,但现在已经变成良性循环(virtuous cycle)。我想这点是非常清楚可见的。

另方面,在我5年前上任时,给予我国免签证或落地签证待遇的国家与地区只有54个,但现在已经增加到134个;这5年下来增加了80个。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们改善两岸关系,促进东亚的和平,使得许多国家感觉到中华民国在国际上是一个「资产」、而非「负债」,因此各国都欢迎我们素质很高的国民到他们国家去参访。这些事情都是连在一起的,不是相互独立的。所以你刚刚提及的观点,完全不是事实。

问:您推动改善两岸关系,即便已有许多国际参与及签署协定等成果,但仍被部分人士批评为「卖台」,您对此看法为何?

总统:从您刚刚的问题就看得出来,他们说我「卖台」,说我们失去了什么东西,但他们一直说不出来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

民进党经常批评我「卖台」,但是他们的地方首长都常往大陆跑,去推销水果、行销城市,很清楚地,当他们执政时,他们知道两岸关系是很重要的,但当他们是在野党时,就开始批评我们。实际上,在民进党执政的八年,即2000年至2008年,台湾对大陆的投资及和大陆的贸易量是增加最快的阶段,例如民进党执政时期,我们对大陆和香港的出口总额比例从24%增加到40%,而我们上任后,即2008年至2012年,此40%的比例不但没有增加,还稍微减少了一点,为什么呢?我们的(贸易)量是增加了,可是比例却没有增加,那台湾对外贸易量增加在哪里呢?那是因为我们和其他国家的贸易量增加了,尤其是和东南亚国家,这也是我们希望分散出口市场、平衡贸易量很重要的做法。其实,台湾对大陆的贸易量依赖尽管不低,但并没有增加,相反地,我们反而分散了出口市场,这难道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吗?

刚提到,民进党执政的县市长,他们也非常希望和大陆展开直航,在民进党执政那八年,他们说要推动两岸直航,但一直没有做成,我们上任之后,一个多月就做成了。我在2008年5月20日上任,在7月4日就达到了,后来那些县市都来争取开放与大陆的直航,因为直航之后,可以带来观光客、增进双方贸易。可见我们这5年来做得非常正确,只是他们「想要而不敢说」,或者说,他们党中央不敢说,但地方首长都敢说。

问:有人认为,由于中国大陆政经权力不断崛起,美国对台湾的支持已大幅下降?您赞成这种说法吗?台湾有哪些因应之道?

总统:实际上,您刚提及美国有少数几位学者曾经主张美国要放弃台湾,或者要减少对台湾的援助,但这从来就不是美国学界的主流,更不是美国政府的态度。其实美国政府在经济与安全方面,与中华民国的合作只有越来越多,而非越来越少,为什么呢?很清楚地,因为美国要重返亚洲,他要在亚洲再平衡,而中华民国在亚洲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

我国与美方的合作,大家看到的是在安全与经济方面,而在其它方面也有反恐、防止核子扩散、防止具大规模杀伤力武器的扩散,以及防制人口贩运等。台湾与美方的合作都非常密切,而且台湾表现都很优越,因此得到美方高度肯定,双方的关系是一个多面向的合作关系,而且运作地相当好。我国与美国的关系可以说要比1979年断交前还要密切。

问:军售是否可以做为评估台美关系的标准?

总统:当然可以,因为在过去5年中,美国行政部门向国会提出三批军售台湾的项目,总金额达到183亿美元,这是近20年来最高的数字。您刚刚问为什么有这个需要,因为中华民国是一个主权国家,我们要维持有效的国防,有一些武器是台湾没有办法制造的,同时这些武器是防御性的,所以台湾必须要向美国采购,而美国为了他的亚洲政策,很希望在这些领域与台湾合作,因此双方关系是一个互利的关系。现在这些都是军售,而不是军援,都是采买的而不是赠送的,这对双方来讲是非常重要的。美国前国务卿柯琳顿在2年前说过「台湾是美国重要的安全与经济伙伴」,就是这个道理。

问:美国需要更多军售台湾吗?

总统:最近这三批军购的提出时间,最早是10年前,陆续将到位,例如P-3C侦查反潜机已送来第一架,年底将有三架来台,这些都是我们反潜作战非常重要的武器,同时也能与美国或其他国家在区域反恐方面连结起来。有些武器我们希望采购,但目前还没办法采购到,例如潜舰就是其中之ㄧ,我们所需要的防御性武器,有部分可以自己制造,有部分则需向美方采购,对我们而言,维持一个具有吓阻力的国防力量极为重要。

问:您如何看待支持率低迷的问题?

总统:我想这与我们最近几年推动的改革有很大的关系,例如油价电价合理化,因为过去国内油价与电价都没有真正反映其进口成本,长期累积下来已无法持续下去,我们必须做出一些痛苦决定,而经过这一年多的努力,油价与电价目前已开始比较稳定地走向合理化之路;当然还是有其它政策引起争议,例如年金改革及美国牛肉等议题,但有时候我们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不能等候,这虽会影响民众对我们的满意度,但我个人认为,这些改革也许在某一时段不受人民欢迎,但长期来看对台湾是有利的。

台湾是个98%能源仰赖进口的国家,我们不能用政府的预算去补贴那些用电、用油较多的人,这完全不符合使用者付费的原则,也扭曲了能源使用的效率。我们知道这些决策不受欢迎,但有时候为了台湾长远的未来,我们必须承受民众的不满。

我们现在的作法比过去更细腻,以减少对民众生活的冲击,就像这次电价调涨,就比去年要缓和很多,当然我们也学到一些教训,我想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情况应该可以获得改善。去年四月份电价调涨前,台湾的电价比1982年还要低,不可能这样继续下去。

问:有关最近您与立法院长王金平的争议,以及党内的分歧,在未来三年内如何继续领导国民党?

总统:这件事主要是因有关说司法个案的争议,我们很早就表达政务要照常推动,但相关诉讼仍会进行,我们党内的争议从这次民进党发动的倒阁案来看,还是相当团结的。

问:您能说说身为台湾人对你的意义?台湾独立与台湾认同有关联吗?

总统:您说的这些问题在过去20、30年前来说比较严重,但近年来其严重性已大幅降低,因为大家在台湾都认同「不统、不独、不武」及中华民国宪法。

我们都知道中华民国是我们的国家,台湾是我们的家园,有这种看法的人越来越多。早年大家对国旗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热爱,但现在每次的国际棒球赛都可见到我们的国旗飞舞,大家都为中华队加油,没有任何争议。由此可知,我们国民的认同感一直在提升,尽管仍有部分人士有不同看法,但这些看法不再是社会主流。不过我们是民主国家,有不同看法还是要尊重。

问:您认为自己为台湾留下的政绩为何?

总统:大部分人谈到这个问题时,都会强调我在两岸关系及国际关系的表现,一个和平的两岸及友善的国际是我努力的目标,我做得也比过去有更多的成果。但事实上,政府在国内改革方面,也推动许多对台湾影响深远的政策,例如油电价格的合理化,这跟每一位国民都有关系。

在社会福利方面,我们修改了《社会救助法》,将需要受照顾的低收入户民众由原先的26万人增至65万人,同时也推动国民年金及劳保年金制度。此外,年轻夫妇可提出申请「育婴假」,在幼儿满两岁前,夫妻一年可分别请假6个月,并在请假期间领取薪水的60%,让他们有钱与时间养育新生儿,这项福利过去没有,现在则非常受欢迎。

在节能减碳方面,则扭转了过去台湾排碳量不断增加的趋势,现在的排碳量已回到2005年的水准,最重要的是,我们能源使用效率也大幅提升。我们订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希望在2020年将排碳量恢复到2005年的水准,2025年则恢复到2000年的水准,这是一个非常雄心勃勃的主张,也需要非常努力才能达成,但我们仍朝这个方向迈进。

刚谈了很多两岸及国际关系的议题,这部分确实与过去相比有很大的进展,我们与美国、日本及中国大陆的关系分别为30年、40年及60年来最好的时刻,我们能够为台湾人民创造一个和平的两岸关系及友善的国际空间,使大家在往前奋斗的时候不会面临困难,或者将它的影响降至最低。这非常重要,也是我在5年前上任时即有的清楚目标,并在5年中逐步达成。针对国内改革,我们非常注意公平正义,因此对于反贪促廉非常地用心,即使党内同志违法,我们都会严格处理,希望建立 一个廉能政府,这部分我们也有一些具体的成果。

在过去几年当中,也推动二代健保制度,「全民健保」是台湾引以为傲的社会保险,刚开始推动时,一样有人不满意,但等到「全民健保」上路后,目前已非常稳健地向前推行,在民国105年之前,都不会发生财务问题。

此外,我们的犯罪率不断下降,破案率则不断上升,目前是过去17年来治安最好的时候。此外,2006年台湾酒后驾车死亡人数共有727人,今年则很有可能降至260人以下,这是我们非常努力的成果,不但中央政府努力,地方政府也在我们的要求下努力。也许对很多人而言,死亡人数只是一组数字,但一个人就代表一个破裂的家庭,而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改革。

在经济发展方面,自2008年至2012年台湾经济成长率约3%,在亚洲四小龙中排名第二,仅次于新加坡,而世界经济成长率则为1.9%;今年上半年我国经济成长率为2.06%,也为四小龙的第二名。此外,根据「瑞士洛桑管理学院」(IMD)所公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过去4年来台湾在58个评鉴国家中平均排名前十名内,亚洲地区排名则平均为第三名,过去我们未有这样的表现,而目前在各方面都有一些进展,当然不见得每位国民都了解,不过我们做该做的事,并坚持到最后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