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就没有顶流孙悟空
国产首个3A游戏《黑神话:悟空》火爆世界,
也让中国文化里的经典IP“悟空”
创造了现象级的文化输出。
早在60多年前,“悟空热”就曾席卷大江南北。
上世纪60年代初期,中国首部彩色动画长片、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大闹天宫》问世,
担当美术设计的张光宇,
被誉为“美猴王之父““中国动漫奠基人之一”。
张光宇的孙悟空画稿
张光宇在中央工艺美院教师这份本职工作外,
他用不到1年的时间,
一口气创作了20多个角色形象,
并以自己20年来的全部动画创作经验倾囊相助,
奠定动画片的基调,
“美猴王”孙悟空,
成了一代又一代国人的童年回忆。
更影响了手冢治虫、宫崎骏等动画大师。
张光宇连拍,1930年代
一条曾前往北京张光宇艺术文献中心,
拜访张光宇的女儿张宜秋、儿子张临春,
一起聊了聊张光宇的艺术创作和人生态度,
以及儿女记忆里的“我的父亲张光宇”。
编辑:叶 荔
责编:陈子文
动画片《大闹天宫》
1959年,一份特殊的任务书落在了北京芳嘉园18号四合院,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手中。
美猴王孙悟空——勇敢活泼、机智、纯真,敢作敢为、战斗的精神,反抗不屈的思想……
上头总共罗列了14个主要人物形象的要求,和7、8个主要场景。
孙悟空画稿
一接到设计任务,老人就开始构思,创作。在家中墙壁上,贴满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美猴王,有头部特写,有全身照,有的脸型更削瘦,有的已经拿上了它的宝贝金箍棒……
除了孙悟空,其他角色也各有特色:
张光宇画稿形象哪吒在动画中实现
张光宇《大闹天宫》角色画稿 太白金星、龙王、李天王、王母、玉皇大帝
张光宇画稿形象二郎真君、土地爷在动画中实现
只需看一眼就会发现,每个造型都带有强烈的中国元素,尤其是京剧戏脸风格,又极具原创精神。这正是致力于打造“民族特色”的动画长片《大闹天宫》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特别想要的人物设计。
巨灵神
摩利青
二郎真君
但是,这位被圈里人誉为“美猴王之父”的人,他的名字至今依然鲜有人知道。
他叫张光宇,作为《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他设计的《大闹天宫》人物造型,大大小小有20多个,涵盖主要形象和一些次要的小人物。
花果山内、外景
绘制了重要的场景,如花果山等。
有了他的加盟,孙悟空活了,《大闹天宫》火了。
《大闹天宫》是中国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
“中国动画难以逾越的一部。”
“真纯粹的中国动画。”
“这个腰间束着豹皮裙,手舞金箍棒,神采奕奕,勇猛矫健的猴王成了人们心目中永远的孙悟空形象。”
直到今天,网友们依然在不断重刷这部动画片,豆瓣上,31万人打出了9.4的高分。美猴王的形象成了几代人的共同童年回忆。
为什么《大闹天宫》成为经典?
追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动画片的探索与发展,形成了两条线索:一条以《小蝌蚪找妈妈》为代表,以中国水墨画系统完成的“中国学派”;而另一条线,便是以《大闹天宫》为代表,以中国人自己创造的动画形象为基础,不仅中国化,而且非常国际化,又区别于迪士尼的动画片。
“《大闹天宫》符合人性,符合动画片的绝对要求,所有的这些理念到今天都不过时。”吴洪亮这样评价《大闹天宫》。
《大闹天宫》完整版的上下集合体于1978年上映,不仅在国内广泛放映,这部动画片曾向44个国家和地区输出、发行和放映,这其中包括英国的BBC。
它还曾启发过我们现在熟知的日本动画大师手冢治虫、宫崎骏,影响他们的动漫之路。
《大闹天宫》为什么找到了张光宇?百年前的张光宇,是怎么创造出如此生动、前瞻性的动漫角色?
如今,女儿张宜秋和小儿子张临春,正在保管和梳理父亲张光宇的艺术宝库。
以下是张宜秋、张临春的自述。
1921年,张光宇在上海
小时候我们只知道父亲是个名画家,哦这挺好,老爸画的。父亲1965年去世后,原来是我大哥一直在整理父亲的东西,后来大哥年纪也大了,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姐弟俩。这样,我们才真正地开始了解父亲。
1959年接到《大闹天宫》美术设计的任务时,其实父亲已经做了大半辈子的各种相关实践。
父亲出生在满清,成长在民国,又进入到新的社会。
他1900年出生在无锡,中医世家。他的母亲爱看戏,愿意带着孩子一块去看戏。后来他到上海去上小学,离“新舞台”很近,老愿意跑到唱戏的地方去看。
上:京剧脸谱 下:孙悟空脸谱
传统中国的戏剧艺术,特别是勾脸、化妆,对父亲产生深远的影响,《大闹天宫》的人物设计里就有很多戏曲脸谱元素。
《花果山》剧本封面 1947年
他年轻时就对《西游记》题材情有独钟,写过一个《花果山》的剧本,就是以孙悟空为线索。有时候我们磨着他给我们讲故事,他就常常讲《西游记》里的故事,可能有的就是他自己编的。
1945年11月,重庆“西游漫记”展览
左起:张宜秋、张羽军、张光宇、张正宇、汪子美
三四十年代,我们全家都在抗战逃难中度过,每次一有情况了,总是父亲先走,然后我母亲再带着我们,他到哪,我们就去哪。
一路上,父亲也看到了很多军事经济上的腐败,好多事都在他头脑里,他觉得要宣泄,就画漫画。
《西游漫记》
1945年,他在3个多月里画出60幅讽刺时政的连环漫画《西游漫记》。
那时候没有电灯,只能是点油灯或者蜡烛,所以彩色的东西只能在白天画,晚上就不能画了,所以他晚上打黑白线条稿,白天再来上颜色。没有桌子,一个铺盖卷,几个箱子,搭一块板子,用很简单的绘画工具。
《西游漫记》很多画面都有电影感,孙悟空、猪八戒等形象设计,已经十分接近《大闹天宫》的人物造型。
张光宇、特伟、廖冰兄在1946年至1947年间创作的动画短片《敲钟男孩》
父亲还喜欢研究西方动画片。早在二三十年代,他就开始接触到电影这种新兴媒介,还收集最新的美国迪士尼杂志看。
我们曾在父亲的日记里看到,1946年他在香港电影公司工作,跟老板谈了一个交换条件:通过电影美术工作,换取一点资源来做卡通片实验。他就和特伟、廖冰兄合作做了一部实验动画短片《敲钟男孩》。
胶片正好都在我们家,我们就整理了出来。这是他们的实验:用什么样的手段能实现动画的连续性,达到人物表情和动作的连贯,但又要尽可能低成本实现。
万籁鸣与张光宇讨论《大闹天宫》设计细节 1960年1月
正是有了这些长期的积累和准备,父亲才能完成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给的《大闹天宫》的这个任务。导演万氏兄弟,也是父亲的多年老友,1960年初还专程来北京与他一起讨论。
3月份,父亲又特地去了一趟美影厂。10天里,他一方面继续为动画角色设计形象,画了好多场景的草稿;一方面,他还从一个美术家角度,做了一个总共36色的色表,阐释从天空到地面到水下,不同的空间层次怎么来用色。
离开美影厂之前,他花了三个小时给美影厂员工讲解他自己制作动画片的经验,指导他们动画片要怎么拍。
1927年,右起:祁佛青,丁悚,张聿光,张光宇,胡伯翔,郎静山
张光宇在上海第八届天马会美术展览会留念 1927年11月
《上海漫画》封面
在整理父亲资料的过程中,我们也是越弄越觉得事儿多,他这也干那也干,干了那么多。他是装饰绘画家、漫画家、工艺美术家等等……
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父亲在他的艺术家朋友圈群体中,是一个有点像大哥一样的存在。旁边有很多人,包括丁悚和丁聪父子、叶浅予先生等。
一开始,叶浅予与友人出了一期《上海漫画》,但是那期漫画根本卖不出去,所以就不做了。
后来父亲听说了这事,他当时在英美烟草公司上班,薪水比较高,他就站出来组织,跟叶浅予、张正宇、鲁少飞4个人,重新出版了《上海漫画》。
从1928年春天开始,他一边工作,一边业余时间帮着编辑、组稿。叶浅予是主编,张正宇搞经营,他们还找各种朋友来投稿。总共做了110期,光是封面父亲就画了18期。
此外,他还出了好多其他漫画杂志《时代漫画》《抗日画报》,跟别人合作的《十日谈》,都是直击当时的一些政治经济问题的。
有很多后来漫画界的名人,当时都在那些杂志上发表过作品。有的时候能挣点钱,有的时候要赔钱,有的时候政府出面干预。杂志有的能出几个月,有的出个三五期,甚至还有出了一期就没了的。
抗日战争时期的张光宇 约1938年
他一直把漫画作为自己的武器弹药,跟敌人进行斗争,这个理念从二十年代末开始,一直延续下来。
当时美术界、文化界,电影圈、文学圈,做新闻出版的、画漫画的,还有做现代艺术创作的,都在一起。那是一个特别的文化时代,很理想主义,是怀揣着理想往前冲的一个状态。
1945年11月,张光宇在重庆《西游漫记》展览会上
后来1945年初,我们家人在战乱中能在重庆的北温泉落脚,正是因为父亲的好友廖冰兄和叶浅予的邀请。
那时候条件很艰苦,但印象中父亲总是很乐观,就感觉他很像阿弥陀佛似的,很少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
他有时候工作起来是非常愉快的。他和朋友们常常在南方吃大闸蟹,还会在蟹壳上画画。他绝对不是那种累得苦哈哈的艺术家。
《北京之春》壁画稿
张光宇参与设计的邮票
张光宇灯具设计草图,设计的台灯实体
新中国成立后,他为新的社会又做了很多的事情。有的东西到底属于哪个范畴,很难界定。
到了北京,除了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课、带学生,并参与《装饰》杂志的创办工作,他在社会上的活动也特别多。国徽、建国纪念邮票的设计,他都有参与;还有当时很多国家形象工程,比如怀仁堂、十大建筑的装饰设计,以及建国十周年的国庆游行队伍的设计。
他的老朋友们只要有时间,或从外地来北京开会,都会到我们家里来看父亲。像上海的漫画家张乐平,一些电影界的老友,甚至还有从香港飞来的。
张光宇和女儿张宜秋、儿子张临春在北京椅子胡同合影 1951年
解放以后我们全家都到了北京,得以团圆。1958年以后,我们家住在芳嘉园胡同一个四合院。屋主是王世襄,东边住的是郁风一家。
印象里头,在家里看到父亲,他都是在桌子上,不是画画,就是写字。他是很勤奋、忙碌的一个人。
我们从小就是这习惯,他只要一忙他的工作了,老太太(我们母亲)就拿着鸡毛掸子梆梆梆一敲,我们就全跑了。
张光宇和女儿周末在家中 1959年
来我们家里的客人也特别多,很多都是来找他请教专业上的设计问题,那时候母亲总是会说,“你爸在那门诊呢。”北京就有“三张”的说法,指的就是张仃、张光宇、张正宇这三个人,各种各样的设计活儿,他们都是能帮忙解决问题的。
1959年到1960年间画《大闹天宫》的稿子,实际上都是他从忙碌的日常工作缝隙里,挤出一点时间在做。
张光宇与夫人汤素贞在北京芳嘉园 1964年
1960年大约8月份,父亲突然在青岛出差途中中风病倒了,当时血压太高了,都到200多了。
父亲一直爱吃肉,无锡人嘛,再加上他用脑比较多,从1956年开始就血压高。他那时候也没把这当成什么病,一直坚持工作。
打那以后,差不多5年,他就基本上都在养病了,母亲一直在他身边照顾。
其实那段时间他心里是很羡慕大家的,大家都那么忙,而他一个人在家,挺不习惯的,因为他一生从来没有那么闲过。
1965年,父亲张光宇过世。
张宜秋、张临春在张光宇艺术文献中心
父亲留下的手稿、信件,包括抗战时期的那些画等各种素材,是母亲一直小心守护着。她说,张光宇的东西很多,但不是拿钱可以衡量的。这些东西不能散,一旦散掉就一钱不值,只有完整地保留,去研究,它才真正有价值。
所以我们家不许随便动他的东西。哪件作品能卖钱、咱们换点钱改善生活——这种念头在我们家是没有的,也不允许有。
现在我们姐弟俩一边整理,一边更加了解他,感情也就不再单纯是父子、父女之情。我们希望把他的作品介绍给更多人,尤其是新的年轻的一代。
部分素材来源于张光宇艺术文献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