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是病”进入高校教材引热议 听同性恋自己口述

9月14日,澎湃新闻发布了《败诉“同性恋是病”教材案原告提交上诉状:放弃意味着认同》一文引发公众关注,有关“同性恋是否属于性心理障碍”的争辩此起彼伏。

澎湃新闻注意到,2016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与北京同志中心协作发布了《中国性少数群体生存状况:基于性倾向、性别认同及性别表达的社会态度调查报告》。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华代表文霭洁(Agi Veres)在该报告前言写道,在亚太地区(包含中国在内),性少数人群往往是社会中最为边缘、最为弱势的群体之一。历史告诉我们,除非我们对少数族群加以认真清点,否则他们就根本“不作数”。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我们一向以终结不平等和对少数人群的排斥为使命。切莫忘记,可持续发展目标计划的根本原则和使命,就是“不让一人落伍”。

文霭洁总结认为,在中国,性少数人群依然生活在阴影当中,只有5% 的性少数人士公开了他们的性身份。绝大部分 LGBT(性少数群体)人士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遭受歧视,尤其是在家庭内部;来自家人的排拒和凌辱是最为根深蒂固、刻骨铭心的。不过,另一方面,该报告也展示了一系列意义重大的进展。绝大多数受访者都认为,性少数理应受到平等对待,充分享受各种社会服务。大多数受访者同样赞成制定和推行专门政策,尊重 LGBT 人群的地位,保护他们免受歧视。更为重要的是,这份报告描绘了一个正在转变中的国家。

可见,社会的包容度会对性少数人群的身份认知产生影响。性别与教育研究学者崔乐认为,恐同教材在教学过程中会对师生带来多重负面影响。对于异性学生来说,恐同教材可能会误导他们对同性恋的认知,进而导致偏见、歧视甚至霸凌;而对于性少数学生来说,教材本身的权威性可能会阻碍他们接纳自己的身份,增加心理健康风险

崔乐曾在中国、俄罗斯、新西兰等国家的高校任教,同时他也是一位同性恋者。目前他在新西兰奥克兰大学教育与社会工作学院攻读博士,并担任学校助教

以下是崔乐的自述:

七年前,当我还在广东一所大学任教时,有次我在性别议题的教学中提到了同性恋。下课后,一个女生站在教室门口怯怯地问我:“老师,你看到同性恋不害怕吗?”

她并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一个同性恋教师,那时的我还不敢出柜

我的学生对同性恋的恐惧并不值得意外,日常的校园生活中看不到任何真实的同性恋,大量教材以“性变态精神疾病、心理障碍”来定义这一身份。

对同性恋心怀恐惧的不只是学生,用于师资培训的恐同教材还会塑造恐同的教师。在我2013年入职高校前,根据广东省教育厅规定参加了岗前培训。指定教材《高等教育心理学》(广东省高等学校师资培训中心组编、高等教育出版社罗列的“大学生常见的心理疾病”中,“同性恋”被认定为“性变态”之一,“应该对他们进行心理治疗,帮助他们改变病态行为,而不是将他们简单地除名了事”。

还好有一些学生在推动改变。2016年,大学生秋白因恐同教材起诉教育部,以败诉告终。2017年,大学生西西因恐同教材起诉高校出版社,历时三年,于2020年一审败诉。尽管世界卫生组织早在1990年就将“同性恋”从精神病名册中剔除,西西案中的法院仍然认为教材中“同性恋是病”不属于“知识性差错”,大量教材中病理化、污名化同性恋的话语仍然存在。

恐同教材在教学过程中会对师生带来多重的负面影响。对于教师来说,照本宣科会强化同性恋污名,被认为发表歧视言论,可能遭到学生的反对;不按照教材的立场教学,或发表支持同性恋权利的言论,可能会被保守的高校领导层认为违反教学纪律。对于异性恋学生来说,恐同教材可能会误导他们对同性恋的认知,进而导致偏见、歧视甚至霸凌;对于性少数学生来说,教材本身的权威性可能会阻碍他们接纳自己的身份,增加心理健康风险。

2017年,华中科技大学的两名学生在校园举起“让同性恋远离大学校园”的标语。本文均为受访者供图

恐同的校园环境会对性少数学生的学业和心理健康造成负面影响。由公益机构“同语”2016年发布的一项针对2077名中国性与性别少数学生的调查显示,只有11.07%的学生在校园完全出柜,23%的学生报告在过去一年因性与性别少数身份而成绩下降。由北京师范大学学者2019年发表的一项针对732名LGBT学生的调查显示, LGBT学生存在严重的心理健康风险,约有85%的学生感到情绪低落,40%的学生有过自杀想法。

另一群在校园里需要隐藏身份的是同性恋教师。我的博士研究访谈了40位中国高校的男同性恋教师,他们大多数需要以异性婚姻或虚构女友来伪装异性恋。一些教师认为他们需要比异性恋教师更加努力工作,以出色的研究产出应对身份暴露可能带来的风险。在进行同性恋议题的教学时,许多教师只是一带而过,或有意保持“客观中立”的立场,以避免身份暴露、学生反对或违反教学纪律。一些从事同性恋研究的教师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有意保持低调,有的则出于对学术发表与申请资助的顾虑而放弃研究。

近年来,越来越多学者指出,校园中的恐同事件不应只是被视为孤立的个案,而应检视导致恐同事件发生的环境,推动校园环境的改变,包括颁布反歧视的校园政策等。对于中国高校来说,这些建议也许并不现实——如果我们的教材还不能承认同性恋不是病。

性别与教育研究学者崔乐,新西兰奥克兰大学教育与社会工作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