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忠/当Pi =兀的惊醒

文/叶文忠

李安再度回到台湾,进戏院谢票,参家总统的邀宴,又参加电影基金会尾牙,这算是今年以来,最好看的新闻画面。他从日本转往台湾,虽说有一大堆的行程,但我猜提早和李妈妈围炉,才是他最大的目的。

▲李安风尘仆仆赶回台谢票。 (图/记者张一中摄)

《少年Pi的奇幻漂流》金球奖只拿了“配乐”,好多人叫屈,希望提名11项的奥斯卡,能连下三成。其实《Pi》奥斯卡能得多少奖,只是锦上添花,李安早是台湾观众眼中的不朽金人,他是一个唯一不把「爱台湾」挂嘴边,却又把「爱台湾」执行的最彻底的人。

看完《Pi》好些时日,心中也一直反刍着这部电影,此时票房逼近五亿,恐怕写完这篇时也破了。上档一个月了,这个时候聊Pi,却一点没冷,心热如李安,真是营造了什么样的奇幻世界,可以让人震荡心灵许久。

▲李安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再度写下电影新页。 (图/二十世纪福斯电影)

很多人跟着结局跑,认为老虎过于无情,头也不回的走了,网路上大多讨论着究竟是哪个故事为真?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多数人都宁愿相信第一个故事是真的,因为我们看电影时,正是感性的驱使,喜欢一切美好。但这电影除了感性,里面必须有科学与哲学的思考。

你很清楚,科学逻辑告诉咱们,狐獴无论如何也无法活在那样的「活体」漂岛上,更何况是繁衍成满山遍野,《狮子王》里的丁满就是狐獴,该窝在非洲草原上挖地洞,成天杵着,探头探脑。这一定会是个充满盐分的岛,牠们能活吗?但感性会反问你,为何不能?

▲狐獴的生活形习性是无法生存在食人岛上的。 (图/二十世纪福斯电影 )

鬣狗跳出来咬死了班马,又咬死了猩猩,随后老虎也冲出来一口含了鬣狗,这过程把观众吓了两次。既然两者当初都一起窝在一块帆布下,鬣狗凭甚么还有机会冲出来咬死班马?牠不早该先死在帆布下了。逻辑又告诉我,这点不太对。

几个片段,已经让自己完全向第二个故事倾斜。当然,有人提及,那一幕海面静止如镜,美如诗画,认为这不可能,因为大海不可能无浪。于是第二个故事的真实性越来越强,「感性」节节败退。

其实无浪如镜的海,我真遇过。当年在海军驱逐舰上服役,一次护送运补船到前线,锚泊马祖外海,等待运补船进入马祖卸货。一早我从船舱出来,那一刻,我被海上静如湖面的水给吓了一跳,几个老兵拿起钓竿,正在船舷边上钓黄鱼鱼线入水之处,还有涟漪阵阵向外圈出,这点李安当是真考证过。所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电影给人的想像空间,把人搅了糊涂又糊涂。

▲静如镜的海,确实存在。 (图/二十世纪福斯电影 )

会糊涂,就是怕第二个故事成真。

第二个故事中,班马是那个笃信佛教的中国人,鬣狗是厨师,猩猩是妈妈,Pi自己则是那只老虎。我揣度背后的影射,想用奉献信仰、自私仇视、无私包容三者的力量,在人生翻滚在不同阶段时,几种关系总会交错存在,才能维持着某种平衡。此时,老虎现身啖尽一切,那么老虎出现,究竟是显现原形?或是一种释放?

长期看电影养成的习惯,总自然的看看导演要告诉我们什么,而看《Pi》的过程,从头到尾,只发现是自己一直在告诉自己什么,我们随着电影深掘自己的心,就像《哈利波特》里的「意若思镜」,每个人都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部分。

奇幻漂流,人性在阳光与黑洞的幽冥之境漂流着,李安仿佛直接向黑洞里打着光,把暗黑巨兽给照出了轮廓来,然后一块请上舞台表演。我看到两个正在对话的家伙,一个叫「生存」,一个叫「存在」,恰如两个不同领域的半脑,被残酷的拉在同一个海面上对干,四周环境,没有「存在」的空间,只有「生存」问题。班马和猩猩死于鬣狗嘴下,鲔鱼追逐飞鱼须鲸破海而出,那座如同超大型猪笼草的食人岛,准备消化食物,这一切都只有「生存」的戏。

「我思故我在」,存在,是形而上的思考人生,创造个体的价值,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是因为我们解剖了「存在」的意义,懂得反省,懂得检视,所以有了「昨日、今日、明日」的观念。当失去生存时,所有的存在都不存在。

没有身处那样险恶的绝境,不会知道潜在自己心底的帆布下有什么。看懂了,理解了,将「理查帕克」视为「生存」下的原始本能,学习共处。故事,是得用着Pi的「存在」来理解着。数学的π是理性的,信仰是感性的,都和Pi并存着生长,直到此,两者却没一个可以替绝境开路。要不是理查帕克这头虎,不会激出Pi的斗志,恐早死在海上,也不会有机会用「存在」来仇视因求生而驱动兽性。兽性让他脱离死亡,获得重生

阿凡达》让人看到的电影视觉创造的无限可能,电影的主旨浅显易懂,就是保护生态,爱护自然环境,文明与传统并存。而Pi,在视觉效果上,动画的炫丽缤纷完全不输《阿凡达》,沉船的壮阔气势不输《铁达尼》,却又能让观众心灵上由深处向外解放,看清、解剖、赦免人性的冲突。难怪詹姆斯柯麦隆会如此佩服李安。

▲《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视觉震撼不输《阿凡达》。  (图/二十世纪福斯电影 )兀是圆周率,是无理数的数列,像极了人性周而复始的寻找、矛盾却又茫然的循环,想找到一个结束的点,那个点又是另一个问号的开头。李安像个哲学家,一部部作品,不断的让人反复颠覆自己,一个震荡还没结束,下一个颠覆已经开始,看他的电影,总能不断反刍、洗涤、沉淀,周而复始。李安其实就是个兀,画出了人性永远共存的正反两极,却又彼此拉扯的「圆」。李安说,拍完这部电影感觉自己被掏空,迷失又筋疲力竭。是的,他总能掏空自己,观众却被他又一次注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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