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彤》台湾海鲜与外食文化
张若彤》台湾海鲜与外食文化
【爱传媒张若彤专栏】都说「台湾只有海鲜文化、没有海洋文化」,但真要你证明海鲜文化这个说法,恐怕也不是很容易。
有一些好事者(比如我),试以海鲜为关键字,在最能够代表全台民间意见的台湾省议会史料总库中,「海鲜」这个关键字只找到4笔资料,与海鲜文化四字,殊不相称。改用「海产」,得126笔,改用「水产」,这次总算正常了,得1325笔。
如果我们把省议会的讨论热度当作一个指标,单就这个指标来说,「水产文化」,也是要比「海鲜文化」来得更贴近台湾实际的状况。既曰「水」,自然就不局限于「海」,且这个词的来源,可以一直追溯到1913年台湾总督府在鹿港和桃园厅桃涧堡霄里庄(今桃园市八德区宵里里一带)设立两间水产试业所,两间均进行淡水的养殖实验。说到宵里,我的家乡就在这一带,此处有丰沛的地下水,妇女以涌泉洗衣的浣衣场,至今尚存。
回到「海鲜」,就在省议会资料库少得可怜的4笔资料中,扣除1笔实际与关键字不相关的,剩下3笔中倒是有一些有意思的内容。
那是在民国七十二年(1983)年底,也就是杨丞琳正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国民党籍的省议员苗素芳质询省农林厅,抱怨台北都吃不到新鲜鱼类且价格偏高。当年省农林厅是这样答复的:
「目前由生产地运往台北市的渔货大都为冰藏鱼(海鱼)或活鱼(淡水鱼),台北市鱼市场为维护鱼货品质与卫生,正致力改善冷藏库设备,并筹设检验制度,对吃不到新鲜鱼类将可逐渐改善。至于鱼价偏高一节,因鱼货种类繁多,供需量各异,价格高低互见,有时零售价有偏高的情形,则系受零售商销货方式(比如早市贵、晚市便宜)的影响,故如何防止实有困难。」
而后来加入民进党的省议员游锡堃,则是要求省政府查明一起食物中毒案的真相。那是发生在民国七十二年十一月八日,台中鱼市场举办「海鲜品尝会」,结果发生部分参加民众肠胃不适,引发省议员的关切。
出身海山刘家的省议员刘炳伟,则希望省政府以「编印食谱」的方式,加强促销鱼类。农林厅表示已经在做了,这一期印了八万册,选择了养殖鱼贝类(虱目鱼、吴郭鱼、链鱼、武昌鱼、文蛤、牡蛎,及比较大宗的海鱼、鲭鱼等七种),并将透过台视的「农情报导」、中视「农渔新闻」节目播出,一定要将鱼类食用的方法传播到每个家庭。
短短的三件质询,其实已足为我们勾勒出当时的时代氛围,消费新鲜水产,除了需要冷藏冷冻技术的配合之外,更重要的,在民国七十二年底的时候,在家用餐才是台湾社会的普遍现象,而作为料理主力的家庭主妇,在当时有可观的部分,其实并不熟悉鱼类的料理方式,也因此可能在买菜的时候望鱼却步。
据说当年有位生意失败的老板,面对人去楼空的办公室,痛苦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是冷的,他突然激起了雄心:「凭什么我一人喝冷茶?我要让全台湾都喝冷茶!」这个人就是开喜乌龙茶的老板。现在大家看到满街的冷茶舖,恐怕很难体会到,不过二、三十年前,大家是不喝冷茶的。
而这种时代感,或者反过来说,这种时代感的丧失,也正是我们议论历史时很重要的讨论门槛。
陈玉箴,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台文系的老师,曾有过这样的一段分析:
「在外食兴起之前,在家用三餐是台湾社会的普遍型态,而目前研究已指出,当代的外食是在 1970 年代后才逐渐普及。曾品沧(2011)认为,虽然台湾的外食场所在日治时期已颇为兴盛,较有规模的餐馆尤其在日治中期 1920 年代蓬勃发展,但这些餐馆的消费者除了日本人之外,多是居住在都市的官员、老师、医生等中上阶层的台湾人,此时期的外食场所经常作为举办活动、文人聚会的公共空间。日治结束之后,不少外省餐厅与小吃摊设立起来,台湾的外食场所又重新蓬勃发展,但若说「上馆子」,仍以应酬、宴席为主要的外食时机(陈玉箴,2013)。换言之,自日治、战后到 1970 年代初期,餐厅消费主要属于应酬、宴客才有的消费行为,并非一般人的日常习惯。⋯⋯在 1970 年代,除了婚丧喜庆的场合会选择上餐馆用餐或举办宴席之外,大多数人的日常三餐都是在家里解决而少上馆子,至于路边摊贩的消费支出则未纳入调查。事实上当时的调查资料也显示,「饮食」支出一直占了消费支出的第一位,以 1982 年为例,饮食支出占了家庭总支出的 38.71%,而包含餐厅消费的「杂项」支出即使在最高所得组,也仅占总支出的 6.2%(行政院主计处,1983:19),换言之,餐厅消费对一般人民来说,并非经常性的日常消费支出。⋯⋯」
无独有偶地,民国六十一年的《司法公报》中,也有这样的记载:
「上诉人原任某国中庶务组长,系依法令从事公务之人员,购置学校物品为其职务上之行为,竟借端要求商人请吃海鲜及跳舞,系对职上之行为收受不正利益。」
这些通案研究或个案资料,其实都指向了,在当时在家用餐、或至少在家料理的大环境下,去餐厅吃饭,跟去酒家作乐是一个道理,属于应酬或娱乐活动。在这样的专门店家中,要说吃到海鲜、或专吃海鲜,我想就算回溯日本时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若将镜头拉到庶民的居家生活中,那些日常的饮食,撇开邻近海港这种地缘关系,就不能说是一种普遍的常民文化,至少在1990之前不是。
以我自己为例,我是被军人养大的小孩,爸妈没什么应酬的机会,小时候除非喝喜酒会去吃大菜,一般就算是考试考一百分(小弟小时候有个浑号叫「张九九」、「张缺一」),老妈会带我去中坜吃「吸引力牛排」当作奖励,后来改成「温蒂汉堡」。国中大家蒸便当,我因为离家越区就读、不住家里,只能吃福利社,由于人高马大,一伸手就能越过挤破头抢购的同学把钱递给福利社阿姨买到东西,常常帮个子小的同学或不愿人挤人的女生买,被一位同学在作文中誉为「福利社勇者」,登上了校刊。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闻过蒸过后的鱼类的味道,当时这些不好的经验,让我直到年纪很大了,都对鱼类啊海鲜啊没啥好感,花一点钱去吃都嫌贵。后来交过几个家境不错的女友,由她们带我到处吃海鲜,才算是跨过了这一道心理关卡。
几十年是可以改变很多事的,这个历史的转折点就在1980年代,就在台湾省政府希望推广鱼类给家庭主妇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个发自民间的运动:「爸爸回家吃晚饭」。
如同前面所说的,吃馆子、吃餐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主要是作为一种娱乐活动,也正因为如此,在台海冲突降低、景气勃发的1980年代,作为家庭经济支柱的爸爸,纷纷开始因为应酬、娱乐,而离开了家里的餐桌,特别是晚餐。
这个运动并没有成功地使爸爸回归家庭活动,没几年的功夫,大家开始讨论「钥匙儿童」问题。是的,妈妈也开始离开家庭工作。
直到10年代,大家开始讨论是否要延长小孩的课后辅导时间。是的,小孩也回不了家了。回首这几十年,特别是在中秋前夕,格外的有感触。
值此中秋前夕,为表现诚意,小弟率缅甸小堂妹与缅甸的明月,敬祝各位中秋佳节愉快。
作者为《究竟二二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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