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梦回忆诗哲─周梦蝶回来了

1997年5月周梦蝶孙子铁军。(作者提供)

淅川移民文化苑,施工中的周梦蝶纪念馆。(作者提供)

我是周梦蝶的孙子周铁军。

小时候因为家里很穷,被寄养在外婆家,很少听父母亲谈起往事,但曾听父亲说,爷爷住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台湾。对当年稚幼的我来说,爷爷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看不到、摸不着。我曾经无数次想像爷爷是一个高大魁梧、玉树临风的人,开朗健谈。直到1997年5月爷爷回乡,我才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爷爷,他一袭蓝色长袍,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样子。而且爷爷沉默寡言,看起来十分抑郁,与我想像中的爷爷相距甚远。

在当年连络不便时,爷爷曾辗转寄钱资助我们,书函内容是:

荣西:兹托陈伯伯以港币千元为铁军、月霞压岁。尔后遇事有疑,可就教于二姑二姑丈桂香体弱,或不宜于多产,戒之慎之!

父字三月十九日

这真是家书万金啊!年长后我才明白爷爷是一个很有名的诗人,他因战乱不得不漂泊他乡。每每想起爷爷无法与我们享叙天伦,就觉得心里好痛好痛……!庆幸爷爷平日有诗文创作,也有好朋友们相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才让自幼零丁孤苦,长而颠沛流离的他少了寂寞,多了温暖。

1997年5月(民国86年),割麦的季节,爷爷回来了。在一个两岸没有直通,返乡探亲非常不容易的年代,77岁的爷爷以古稀之龄回来了。从1948年离开陈店到武汉求学,已经过去了50个春秋!我的二叔叔周荣基至今记得,爷爷走进陈店的时候,眼眶是含着泪的。走东家,访西家,见人就抱拳打招呼,还给亲邻故旧一一送上微薄却滚烫的礼金。爷爷也去了周营村,给当年塾师周诚斋后人送上了一份礼金。爷爷看了看老宅,看了看遭破坏已无碑的祖坟,没有更多的话,只是默默地看……。往事如烟,唯有亲情难忘。

这也是爷爷唯一的一次回大陆探亲。爷爷回来第2天,便让我和妹妹月霞一起陪着父亲到县医院治病,白天兄妹二人陪伴着父亲,晚上就和爷爷一起吃饭。记得有次晚餐叫了盘清炒葫芦丝,兄妹二人吃得津津有味,于是爷爷就又再加点了一份,当时感觉爷爷很疼我,内心特别有幸福感。那段和爷爷相处的时间,是我和妹妹最快乐的日子,现在想起仍历历在目。

爷爷是遗腹子,他没见过曾祖父,是曾祖母含辛茹苦一把带大的,后经战乱,二十八岁离乡,替爷爷养儿育女的奶奶早已故去,大叔周荣涛1958年得痢疾病故,姑姑周喜凤远嫁瓦亭。我的父亲周荣西拖着病体,前前后后跟着回乡的爷爷,话也极少。和他一起从台湾归来探亲的两个「老兵」,一个是杜锡周河北人,一个是高朝龙新野县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当年一同去台湾的?但是他们始终在爷爷的身侧相伴,真的是好朋友。

1997年5月爷爷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回大陆探亲。爷爷回来给父亲治病的同时,在老家又盖了四间平房。而我的父亲周荣西,就在我爷爷那次回家时因久病送医后不治,离开了人世。父亲一天新房也没有住过,我们兄妹二人也结束了短暂的快乐生活。爷爷是白发人黑发人,从此不再返乡,我们顿成了失怙的孩子。后来,爷爷问我以后去舅舅家生活还是去姑姑家,我小时曾在外婆家生活过一段时,便告诉爷爷:「到舅舅家生活。」爷爷说「好,亲舅如父,就在你舅舅家生活吧!」所以爷爷对我们家人的关心,是始终未曾因连络不便而中断的。

2014年,七年前的五一期间,当我得知爷爷离世的噩耗时,忍不住失声痛哭,泪如雨下……我恨我自己的无能,在爷爷弥留之际,不能亲自去台湾孝敬他、服侍他。在我心里一直非常感激曾进丰教授对我爷爷二十几年的照顾。

随着年龄的增长,亲情的分量在我心里越来越重,我感觉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情感能替代亲情。每当清明时节人们都去亲人的坟上焚烧纸钱祭奠亡灵时,我的爷爷却在遥远的海峡彼岸,听不到孙子在家乡殷殷呼唤

爷爷去世后的这些时日,许多大陆的诗人、作家们,家族的亲人们,和政府部门的热心人,都建议我到台湾接回爷爷的骨灰。并表示会举办一个迎接仪式,建一个爷爷的纪念馆,便于追思、拜谒。让诗的文化在我们家乡盛放,以飨后人。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我没有过多的奢求,只求按家乡的风俗,让爷爷叶落归根,不再漂泊异乡;清明时节能亲自到爷爷的坟上烧些纸钱,跟爷爷说说心里话,陪伴他安慰他,让他在天国也得到一丝丝欣慰!

2021年是爷爷诞辰百年,台湾有《梦蝶文集》的出版,家乡也有缅怀纪念活动,而我更以此深切思念呼唤我的爷爷周梦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