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团治国/电力战争 小市民只能被狠狠敲诈
▲原本被各国认为最能有效解决问题的核电,在去年三月福岛的核子反应三度熔毁后,而成为新的难题。(图/示意图/达志影像)
文/James Meek《财团治国的年代》英国未来电力供应的三大来源是天然气、风力和核能,燃煤占的比重照理会越来越低。有人主张,要取代导致气候变迁的燃煤发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增加天然气发电厂及海上风力发电厂的网路。最先进的天然气发电厂可以快速兴建完成;机器可以在半小时内开机,不用的时候也可以随时停机;电厂只需要一百名工作人员即可运作。支持天然气发电的人士表示,天然气比燃煤更洁净、更环保,而且,它让英国有时间大量增建风力发电厂,而不致危及供电的稳定。
由天然气和风力发电组成的电力系统将是一套过渡系统,有如油电混合动力车──本身非常环保,但是内附碳燃料引擎,免得你受困路中。然而,尽管新的压裂(fracking)技术让英国得以更方便地买到更便宜的天然气,但是供给的稳定性仍然令人担心。因此,永远处于开机状态、持续稳定供应基准电量、每瓦电力碳排放量是天然气电力七分之一的新核能电厂,仍然是政府倚赖的重心。
原始构想(由工党提出,并由接任者继承)是批准四座新的核能电厂,每座电厂各有一对反应炉,借此纾解民间电力产业对核能的渴望。其中两对反应炉将由EDF分别在萨默塞特郡的欣克利角(Hinkley Point)电厂,以及沙福克郡(Suffolk)的赛兹威尔(Sizewell)电厂兴建;另外两对则由德国的意昂及莱茵集团,分别在安格尔西岛(Anglesey)的威尔法(Wylfa)电厂,以及格洛斯特郡的奥尔德伯里(Oldbury)电厂兴建。至少四组──甚至全部八组──将会采用同一种模型:也就是法国阿海珐公司设计的高效率且极度安全的欧洲压水式反应炉(EPR)。建造八座同样的反应炉能降低成本:它们可以有效地大量生产。
核能电厂的游说者主张,由于核能电厂运作时不会产生太多温室气体,跟风力发电厂一样,因此,它们也该如同风力发电厂,得到某种程度的补助。照他们的说法,如果我们要求法国人和德国人花大钱兴建核电厂,就必需保证他们的投资能在核电厂营运的几十年内得到回收。欣克利角核电厂将在二0二三年上线,几年之内,将近四分之一的英国尖峰时间用电量,将由安全、干净又可靠的新核能电厂供应。
这些说法有什么谬误?事实证明,几乎全都错了。福岛的核子反应炉在去年三月的日本大地震之后三度熔毁,德国政府因此全面废核,导致莱茵及意昂集团放弃他们在英国的核能投资。由德国人手中接下威尔法及奥尔德伯里计划的日本日立公司(Hitachi),如今提议在原址上与美国奇异公司(General Electric)联手兴建两组进阶沸水反应炉(Advanced Boiling Water Reactor;简称ABWR)。法国人在一九七0及八0年代,借由兴建六十组几乎一模一样的反应炉而达到规模经济。英国的八组反应炉,原本听起来就像手工制作而非生产线商品;四组采用一种模型,另外四组采用另一种模型,听起来简直就像在做实验。
而这第一批核子反应炉确实充满了实验性质。福岛核灾以前,日本总共有四座不算特别可靠的现役ABWR。EPR则从未真正上线过。目前,中国正在兴建两座EPR,芬兰一座,诺曼第的弗莱蒙城(Flamanville)也有一座。芬兰和法国EPR的造价,至少会比原本的预算高两倍。弗莱蒙的工期落后了五年,芬兰电厂则落后九年。中国的反应炉预计在二0一五及二0一六年上线,比原定计划迟了一年。
法国本身对EPR的热情似乎冷却了下来。欧兰德希望将核电占法国供电的比例,从百分之七十五降到百分之五十。EDF的前任执行长法兰索瓦˙鲁斯利(François Roussely)曾警告说,EPR的结构太过复杂,需要重新设计。他说电厂应该提供顾客一种更小、更简单的反应炉,叫做ATMEA。
前一年,EDF的新任执行长亨利•普罗里奥(Henri Proglio;原注:二0一四年十月下台,由冉贝纳˙李维[Jean-Bernard Lévy]接任)曾嘲笑阿海珐意图将EPR推向海外市场。「你知道有几家公司的目录上只有一项产品吗?」他冷笑着说,「福特和他的T型车算是一家。但那是一百年前了,而且他确实懂得制造与销售。」法国如今想在英国兴建EPR。一般认为,这段话是普罗李奥在政治斗争激烈的法国产业世界玩的一次权力游戏;然而,正是这个世界──一个不受英国选民控制的世界──在英国民众身上套上了枷锁。
英国预定的EPR投资,不免令人忧心忡忡地联想到路轨公司灾难性灭亡的前兆。这家民营企业不得不在二00一年重新收归国有。正如第二章见到的,在路轨公司的个案中,政府也同样允许全国所仰赖的民营网路投资于未受验证的技术,不顾欧洲方面显示技术尚未成熟的警讯。在李特查尔德和劳森展望的自由市场乌托邦中,这应该不成问题。他们认为国家计划委员不懂人民的需求:民众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企业家投资人力、物力供应市场所需,彼此竞争。如果供应的商品或服务不受青睐、毫无用处或过于昂贵,输的是企业家,不是顾客。
这种观点没有将民众的行销敏感度纳入考量,不过,这是一种合理的原理原则,适用于餐馆、汽车或家具;如果银行能面对真正的竞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若将这种观点套用到英国电力产业上,会出现两个可怕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核能电厂并非餐馆。如果我在闹市开了一家咖啡馆,结果倒店了,我的生计会出现问题,但是镇民不会找不到地方喝咖啡。然而,如果国家电网公司预定在二0二0年以前供应13百万瓩的核电,一旦跳票,国家将陷入危机。这无异于一个老笑话:如果你欠银行一百英镑,你就有麻烦了;如果你欠他们一百万英镑,那么银行就有麻烦了。如果冉贝纳˙李维计划在耶诞节以前迁入新居,届时房子尚未就绪,李维就有麻烦了;如果冉贝纳˙李维的新核子反应炉在二0二三年以前尚未就绪,全英国就有麻烦了。完工九成的风力发电厂可以有九成的运作能力;而完工九成的核能电厂,则是无用又累赘的废物──一个价值一百六十亿英镑的废物,如欣克利的案例。
企业在英国兴建新核子反应炉、却因成本超支而中途终止行动的机率,低于另一种可能性:一旦动工,电厂必将不计成本坚持完成新核子反应炉的兴建工程。这就是第二个问题。所费不赀又尾大不掉的核子反应炉并不合算。
全球暖化是核电被列入考虑的唯一原因;若要筹建完成,唯有靠政府补助。而英国政府提供给EDF及其小合伙人(阿海珐和两家中国国营企业)兴建欣克利的补助,庞大得惊人:以每小时千瓩九十二点五英镑的保障价格收购欣克利角生产的电力,未来三十五年依通货膨胀率调涨。这大约是目前英国平均批发电价的两倍。他们给EDF九年时间完成兴建计划,慷慨得难以想像(日本的ABWR只花四年就盖好了)。财政部还给EDF及其合伙人担保,协助他们举债兴建电厂。伦敦券商利本资本(Liberum Capital)的分析师彼得•阿瑟顿和孙沐路指出,欣克利光要步上轨道,就会是全世界最昂贵的发电厂;等到它开始发电,若要免除补助,天然气的价格涨幅必须高达百分之一百三十左右。
「英国政府在进行一场豪赌,认定未来化石燃料将极其昂贵,」阿瑟顿和孙写道,「如果赌错了,那么当[电厂]开始服役,从经济角度来看,这张合约将显得愚蠢至极。英国政府竟然认为无妨下这样的赌注,我们着实震惊。」
补助金不会来自国税。它将和风力发电厂的补助一样,来自英国用户的电费帐单。这赤裸裸地揭露了民生服务事业私有化的真实面──被卖掉的不是基础建设,而是付帐单的市民;被转为私有的不是电力,而是税收。实际上,法国和中国政府买下的,是透过电费帐单向英国电力客户课税的权利,并且用英国的钱和土地,替未经检验的法国核能技术盖一个全球展览馆。而且,由于电费帐单上的隐形税没有考虑用户的所得,因此越穷的人实际上税率越高。
这并不表示法国人民就是这桩交易的赢家(不过至少欧兰德承认,法国的电费帐单是某种形式的税收,应该依据所得调整)。英方、法方和中方的合伙关系紧绷。有鉴于所有选项都很昂贵而且充满政治色彩,英国政府仍然可能认定EPR风险过高,转而选择天然气与风力混合动力选项──多盖几家天然气发电厂弥补缺口,持续补助海上风力发电厂以设法安抚绿色游说人士,并且投资于更深奥难解的未来科技:例如潮汐能、干净煤、钍燃料、连接北海风力电厂与地中海太阳能电厂的欧洲超级电网,以及引进冰岛绿色电力的电缆。无论如何,法国人民都会因为EDF花大钱收购英国能源公司,以及其老旧的现役核能电厂而被套牢。
自由市场主义者──例如李特查尔德与劳森──也许会说,若交由市场机制决定,市场绝不会盖核能电厂;它永远会选择最划算的方案。但这是狡辩。就电力事业而言,市场绝不可能顺其自然发展。燃煤也许是最便宜的方案,但是污染太严重。天然气也许是最便宜的方案,但是国家越仰赖天然气,就需要越高的紧急备用储量──而市场是不会为此买单的。关于英国电力事业(与天然气)私有化,赫尔姆最惊人的观点是,这些产业既不是顺理成章的国有产业,也不是顺理成章的私有产业。「太奇怪了,」他写道,「这些产业除了被视为政治产业之外,难道还能有其他看法?」
电力事业的私有化行动并未成功压制电价。最新数据显示,英国的电价大约落在欧洲的平均值之间──高于法国而低于德国(原注:德国的高电价是政治决策下的结果──德国政府决定针对风力与太阳能电厂的庞大投资提供补助,并且提前关闭尚可运作的核能电厂。)英国的产业与管理也是一大失败;若要衡量两党政客有多么愚蠢、多么辜负人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看这项事实:一套可靠却经营不善的英国电力系统没有完成改革,反而被摧毁了,到头来,系统的一大部分被旧体制的外国版本所并吞。而且也没有做到透明化;为了筹措投资经费,一个夸口不加税、或者将低薪家庭排除在纳税等级之外的政府,竟然允许外国电力公司收取对穷人冲击特别大的统一费率税。
在英国,EDF是法国政府的化身;而在法国,它既是也不是法国政府的显现──借由拓展海外市场,它避开了照理拥有这家公司的人民的耳目。如何说明这个道理呢?「EDF是全球最大的电力公司,但它仍是纯种的法国企业,」丹尼斯˙科恩点出其中矛盾,「尽管它是纯粹的法国企业,但公司的策略却是要试着离开法国。」
就EDF大举收购英国电力事业这件事情而言,最重要的关键不在于它是法国企业,而在于当它如此果决地跨越英吉利海峡,它成了某种既不完全属于法国,也不完全属于英国的东西。它成了把国家管辖范围当作便宜行事手段的跨国企业,一如有钱人把国家管辖范围视为逃税的便宜行事手段。在法国,它躲在政府的盾牌后头,把自己塑造成法国国家利益的拥护者;而在英国,它则把自己塑造成全球自由市场和公平竞争的支持者,巧妙利用两国政府、选民和媒体分头行事的事实:两双监督的眼睛连接两颗分开的脑袋,让EDF得以如此伪善地存活着。
EDF仍然是法国的中央发电局,不过其技术能力优于英国的前中央发电局。东尼˙库伯──一九九0年代的电力事业经理工会领袖──告诉我,当EDF二00八年接管英国原有的核能电厂时,「许多人说,『老天爷啊,至少现在有人懂得怎么操作这些鬼东西。』」但是,触角一旦伸入在海外收税的事务,EDF便成了某种混合体──法国中央发电局与法国版安隆企业杂交下的产物。一位长期关注法国能源产业的观察家说,在安隆的鼎盛时期,她曾陪同一群EDF高阶主管到安隆交易室参观。当他们注视着这家美国同行在荧幕上交易着几百万瓩的电力时,几位高官眼中闪烁的羡慕与忌妒,让她大吃一惊。
光因为EDF在法国受到罗宾汉滋扰,而它又在雪伍德森林旁的戈腾姆电厂树立了标准,不代表它就成了诺丁罕的警长。然而,电力市场的寡占行为,让人联想起罗宾汉传奇的故事背景中,那种属于中世纪社会的不公不义:在一个以国王为国家最大利益象征者的地方,当此象征人物式微,只对自己而不对任何人效忠的掌权人物,就开始忙着跟穷人课税。仿佛国界只属于付税的升斗小民,不能限制伟大的人物,以及他们经营的伟大跨国企业。
然而,灯火从未熄灭。至少,那是几年以前一位国会议员在国会提出证据时,对迪特尔•赫尔姆所说的。该名国会议员说,前一年冬天,用户被警告有断电的可能,但是并未发生。赫尔姆以罕见的热情为他纠正错误。如果你把问题定义为断电与否,他说,你就完全误解了新的电力市场的运作方式。对民营电力公司而言,最理想的状况是只供应刚刚好的电量;灯火永远处于即将熄灭的边缘,但是从未熄灭。这样一来,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制定电价,用户非得付费不可。「人们以为供电没有保障,意味着灯火有可能熄灭──但那不是重点,」他说,「重点是灯火刚刚熄灭之前发生的事。」
这场了不起的电力实验,至今已过了二十多年。尽管它是一场私有化行动──或说课税行动──但更可以被视为一次隔离行动,靠着复杂度、商业秘密和纯粹的地理距离,在电力公司大股东和他们服务的顾客之间,设下一道难以穿越的屏障。
更换供应商并不难。然而在那道屏障后头,市民和小企业根本无从得知不论换了最便宜的或最贵的供应商,他们都被狠狠地敲诈。英国的佃农消费者带着该上缴的税,来到堂皇的电力庄园的栅门外,纳闷现在是谁住在那间大房子里,不知主人是否在家,还是去了他们散布全球的其他庄园里。难怪丹尼斯˙科恩──一名老共产党员、巴黎公社社员及法国革命时代激进共和党员的子孙──痛恨他的东家在海外的所作所为。「我非常惊讶,英国工会会员竟没有大肆抗议,」他指的是民营化及外国收购,「若是按照我们的文化,我们绝对抵死不从,奋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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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录自《财团治国的年代:从自由市场到不自由的人民》,由时报出版授权提供。本文不代表本报立场。88论坛欢迎更多参与,投稿请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