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撒马尔罕─胡人的故乡

彷若一千零一夜的雷吉斯坦广场。(作者提供))

李白诗中的胡姬。(作者提供)

帖木儿大帝陵墓建于14世纪。(作者提供)

豪放多情的诗仙李白,在神品中多次为长安的胡姬倾心吐意,「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白居易甚至创作了整篇《胡旋女》,细述来自西域、风情万种的女子。中国史上最著名的胡人,当属撼动唐帝国的安禄山,而唐朝前三位皇帝和杨贵妃都有胡人血统。活跃在盛唐舞台上的胡人到底来自何方?

跟随一个以文化考古为主题的研游,在中亚专家毛铭博士的导览下,走进乌兹别克斯坦国。毛博士留学英国时,嫁给了来自乌兹别克斯坦的同学,并参与撒马尔罕的考古挖掘,并以「胡化汉人」为荣。中文导游是历史系专业、深目高鼻、毛发浓密、身材魁梧的粟特青年,中文名胡思汉」,简单的三个字,神奇地拉近了我们相隔千年时空的距离

撒马尔罕,古称康国,很多姓康华人的祖先即源于此。两千年前,希腊、波斯印度和中华文明在此碰撞交融,这座由粟特人(统称胡人)建立的城市,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

阿夫罗夏博宫殿遗址是撒马尔罕之光,镇馆之宝大使壁画」在废墟中见证了第七世纪的盛世,色彩明艳、细节清晰的记载了粟特王呼曼接见来自大唐、突厥、波斯、印度、吐蕃、高丽等使臣及贡品,在今日外交概念,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高峰会议。消失在历史洪流中的古西域民族,鲜活的被镌刻在壁画上。胡人与唐人碰撞,爆发出唐帝国风华绝世、后无来者的巅峰火花。

壁画由粟特画家完成,却带有鲜明的唐代风格。其中一整面墙贡献给唐帝国,画中有武则天泛舟和唐高宗猎豹的形象,武则天向水里抛粽子,水中浮沉的怪兽,争食的鱼儿、水蛇、荷花、鸭子、小船上的三个男侍从等等细节,不得不惊叹粟特画匠对八千哩外唐朝宫廷生活的理解,资讯传递的细致入微,这都得归功于往来丝路上的胡商和唐使。

我们注意到一个细节,龙舟的船头不是龙,而是个类似中亚地区鹰嘴狮身格里芬的形象,想必是粟特画家无法想像传说中龙的模样,只好用他们的神兽代替,画了中亚版的龙舟。

唐代杜佑在《通典》的《何国》篇记载,「北壁绘画华夏天子,西壁则画波斯、拂菻诸国王东壁则画突厥、婆罗门诸国王」,以及《新唐书》的《西域下》记载,和撒马尔罕大使厅壁画遗迹对号入座,可见唐朝对中亚地区的了解缜密细致并系统化。

画中的两位高丽使者、头戴羽毛、腰佩长剑、身着传统服装,在墙壁留下光辉的身影。从首尔到撒马尔罕的直线距离的5114公里,飞行需12小时,在一千年前行走,必须横跨整个中国,穿越西域,翻过帕米尔高原,单程最少也要一年的时间,经历各种自然考验和人为阻难,他们坚毅不拔的勇气和精神,在今日看来是不可思议。

酒店的自助早餐,提供道地韩式料理,电视台播放韩剧和K-pop,难道韩流威力竟无远弗届的飘到中亚沙漠?原来,二战期间,在苏联远东地区的三十万朝鲜人,由火车运载横跨西伯利亚大草原,每隔一段距离就卸下几千人流放垦荒。苏联解体后,俄化的朝鲜后裔留在中亚,非韩非朝,而以「高丽后裔」自称,至今约有一百万人。

我在路边见一卖辣白菜高丽人,名叫费南迪,没有韩名,也不会韩语,他的爷爷是第一代拓荒者,1937年从远东地区迁徙过来。这里曾有个繁华的「朝鲜城」,但因气候变化,绿洲缩小,以务农为生的高丽后裔纷纷离开,再次逐水草而居。他们的命运,不就是和两千年前丝路上民族兴衰同出一辙?中亚的历史,又怎能说清呢?

无独有偶,乌国三大外资国之一,便是南韩。韩国人出资数百万美金建设博物馆,包括我们所欣赏的中文视频。我频频回望壁上的高丽使者,难道命运之神在一千四百年前,便已埋下了伏笔?

行前拜读了「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等中亚宝典,没想到作者葛乐耐博士竟然现身博物馆中。 他三十年来投身于撒马尔罕古城遗迹的挖掘,是中亚考古第一把手。他曾说,「我虽然生在法国,但我更应该被称为康国人。」 一个将青春和热血洒在撒马尔罕大地的人,绝对配为康国人。

我在旅途中最热衷的是和当地人打交道,即使比手划脚,往往一个善意的微笑即能引起共鸣。印象最深的是一对穿传统礼服的情侣,在清真寺前拍照,新娘脸庞深邃姣好,眉目自带冷艳,唐诗里貌美如花的胡姬,霎时穿越时空扑面而来。晚宴中,装饰华丽,妩媚妖娆的舞娘,在胡笙古笛乐声中曼妙起舞,灵动的眼神,矫柔的身段,让我一瞥胡姬倩影,似能体会在李白不得志的岁月中,寄情于为他心灵带来安慰的家乡女子。

史书中的粟特人头脑灵活、说话带蜜、追逐财富、主宰着丝绸之路。旅途中认识的粟特后裔却显得质朴端庄,温良乐天,对外国人腼腆又好奇。在丝路上曾经叱诧风云的后代,经过一千年异族统治、受伊斯兰教和苏联的影响,难道他们的文化基因随着环境而演变?

面留胡须是中亚地区男性的传统形象,然而为与极端恐怖分子的形象划清关系,新上任的总统下令取缔大胡须,违规者会被警察请到局里清理胡子。虽是反传统,不得不认同执政者的用心良苦。

漫步在撒马尔罕捕捉胡人的身影,眸中的深沉幻化着古老民族的灵魂,仿佛都成了胡思汉的化身,是冷艳新娘、胡化汉人毛博士、康国考古学家、做泡菜的费南迪,还是对胡人念念不忘的痴人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