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人文聯合講座/旅人的逆旅

立冬已到,台湾进入凉爽的季节,适合旅行。平地虽然没有枫红,深山依然能见到美景,或许将有杜牧〈山行〉的乐趣,「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动人风光。

古代交通不便,旅行受到各种限制,除了户籍制度限制移动之外,治安不佳,旅行成为一场冒险,美好的自然风光背后夹杂着许多不可测的变数。相较于私人旅馆缺乏品质与安全的保护,各地驿站则提供给官员往返的安全保障。

现实世界的欢宴,春光无限,灯火通明,一觞一咏,岂不快哉!李白从生命的短暂性发出感懐。「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白昔日在玄宗眼前是位大红人,如同仙人生活于瀛洲楼观,岂知一朝受谗赐金放归,游走五湖四海。「桃李园」的这场亲族晚宴上,他在开头就直截地点出生命的有限与大地的无尽,颇有大开大阖的气势。大才子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最后指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就如同旅人短暂住宿的旅店,道尽有限生命在现实世界里的局限。

庄子提到「阳子之宋,宿于逆旅。」(《庄子.山木》)阳子前往宋国,投宿在旅舍。那为什么「逆旅」用「逆」呢?东汉许慎《说文》:「逆,迎也,从辵屰声。关东曰逆,关西曰迎。」函谷关依傍崤山,以此为界分为关东与关西。古代的逆与迎意义相同,逆旅乃迎接旅人的场所,就是今天的旅馆、饭店。南朝梁.萧统〈陶渊明集序〉:「倏忽比之白驹,寄寓谓之逆旅。」萧统明言人间是我们暂住的寄寓之处。

今天大家出门旅行讲究的是住宿的场所,古人却将饭店当作一种有限生命在人间的暂居地,从有限来看待广大的宇宙、绵绵无绝的时间,总会兴怀无限。

饱经流离之苦而来到台湾的诗人周梦蝶,对于生命感触已然深刻。「风尘和忧郁磨折我底眉发/我猛叩着额角。想着/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甚至夜夜来吊唁的蝶梦也冷了。」(周梦蝶〈还魂草〉)。

德国诗人席勒提到:「美的东西终将消失,全部都走了。」(〈挽歌〉)浪漫主义诗人们很清楚世间的有形物质,即便美好事物也终将消失。「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这是〈兰亭集序〉的一段,书圣王羲之聚集东晋名流四十一人,包括王家诸子凝之、徽之、操之、献之等人,也有三十年后将在淝水之战重挫八十万前秦兵马的宰相谢安,此外还有名士孙绰、方外人支道林等人。千古盛会,空前绝后,王羲之最后以「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作结。

王羲之反对庄子将生与死、彭祖与殇子等同视之,生死固然有限,亦当积极正视其现实存在与由此所生之感怀。从古希腊哲人柏拉图到现代经营之圣稻盛和夫都认为,此生目的在于不断磨练自己的灵魂,努力工作并尽最大努力过好现实的生活。

(作者为亚洲大学通识教育中心专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