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跨国婚姻 远比想像艰难的路

裟婆撒哈拉(时报出版)

《国家与女权》写道,「有可能分化亲族血脉」的异族通婚必须尽量避免,因为「外族女子更有可能威胁族内凝聚力,因她是夫家血统之外的外人,既要忠于娘家,又要效忠于把她当外人的夫家」,更何况「出于经济考量,女性必须与娘家保持紧密关系,以保离婚后有去处,也会影响财产继承」,因此「若与夫家无血缘瓜葛,那么在自己家中,则像个外人的女主人」。

此外,「伊斯兰将女性情欲描绘成浓烈、具毁灭与分裂性的威胁,被兽力驱动,成天只想寻欢,与邪恶力量纠结在一起。伊斯兰理想是男性把情感完全放在敬拜真神,排除羁绊,而情欲本身不是问题,不受控制的女性情欲才是,象征毁灭,是故必须约束并管制之。反映出女性在家族中的地位:若为异族通婚,女性煽动丈夫脱离父族,便威胁到父系亲属网络凝聚力,是故性感女性被视为威胁道德与社会秩序的恶魔。」

以贝桑家族中的异国婚姻实例来说,一位远亲多年前娶了西班牙女子,长年在西班牙生活;另一位与日本女子结婚,前往日本工作多年并取得合法居留后,与日本女子离婚,回沙漠娶了年轻贝都因女子,并将之带回日本生活。贝桑则是第三个走入异族婚姻的孩子,我们的婚姻可说是这个贝都因家族有史以来最典型的异族/异国通婚的例子。

二○一五年底婚后不久,眼见几个大男人老穿着鞋子室内室外踩来踩去,把外头泥巴带进浴室,让我疲于奔命洗刷超级难清的磁砖,便要贝桑带我去市集买几双浴室用拖鞋。

正当我在鞋摊成堆廉价拖鞋里挑选,大嫂的姊姊带着一个女孩经过,停下了脚步。我客客气气对她们打招呼,态度友善地微笑,大嫂姊姊看我一眼,面无表情转过头,自顾自地和贝桑聊了起来。

不一会儿,三个人在我旁边热络地大聊特聊,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觉得很吵、很不舒服,甚至干扰到我挑鞋。大嫂姊姊尤其激动,似乎试图说服贝桑什么,只见贝桑边摇头边反驳,讲了好久好久。直到我买完鞋,大嫂姊姊还继续说,我拎着几双鞋,无聊又尴尬地在旁等,心里多少觉得有点奇怪。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离去,一句话都没对我讲。

直到她们背影已远,贝桑才说,刚刚两人当面质疑他为什么和我结婚。庞大家族人丁众多,一堆待字闺中的贝都因女人女孩任他挑,随便哪一个都比蔡适任好,问他干嘛和异族在一起。贝桑回答这不关她们的事。

刚办完婚宴那阵子,常有亲族去老宅喝茶,来自四面八方的贝都因三姑六婆表面上来祝贺,实则喝着用我的钱买的茶,啃着用我的钱买的饼干花生,围着贝妈叨絮:「为什么让妳儿子娶异族呢?我们族里的适婚女性那么多,哪一个不比异族好!」直到贝妈板着脸说:「我儿子的婚姻由他自己决定,不干大家的事。」众人这才作罢。

类似大嫂姊姊的质疑,贝桑听得可多!好几次了,他甚至痛苦地跟我说,很羡慕我听不懂贝都因话,不需要和亲族与村人往来,不会因为那些酸溜溜的闲言闲语而愤怒心伤。

日常生活让我愈来愈深入沙漠的文化模式与生存法则,慢慢发现不时来民宿走踏的人们之间确切的亲属关系,愈加明白贝都因家族如何借由联姻强化彼此间的紧密连结,「亲上加亲」永远不嫌多,有时关系错综复杂的程度,着实让人叹为观止。一次又一次婚丧喜庆也让人明了,血脉相连的亲族之间多半拥有多重亲属关系,在家族、婚姻与工作场合里紧密相连,相互碰撞。

我本来只看到自己为了回来沙漠而做的努力与付出,真正在沙漠定居,深入当地生活后才明白,原来不畏传统压力与亲族评语地等我回来,也是一种「付出」。以这里的传统习俗、惯常生活模式与贝桑的个性,真的很不容易!无怪乎他常说:「因为妳,我做了好多好艰难的事情。」

另一方面,虽然贝妈真心地说,一旦结了婚,我就和家族所有女性一样,都是家族一分子,是平等的;虽然家族待我客气,身为「异族媳妇」,我不需要像嫂嫂或大姑那样分摊家事劳务,也不跟他们同桌用餐,但在血缘、语言、文化、宗教与价值观截然不同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全然融入家族生活,彼此差异宛若水与油,毫无混融的可能。

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个「外国人/有钱人/观光客/提款机」,我的功能在于「经济」与资源提供,一个打从婚前就不时得掏腰包帮家族大小付费的「有钱外国人」。若发生争吵,四哥指着我的鼻子骂,认为自我出现家族便鸡犬不宁,但当家族有经济困难或惹上麻烦,该分担的责任,我永远逃不掉。

不仅如此,有一回,贝桑开玩笑地说要跟我回台湾,我不置可否,蕊雅听见了却大喊:「不行!我弟弟要永远留在摩洛哥!我们是一家人!不可以把我弟弟带走!」那份激动与恐惧,仿佛真的害怕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他们家珍贵的血脉。

即便如此,亲族眼见我为贝桑家族带来不少资源与工作机会,自然产生异于传统的想法。一回,一位年长的亲族女性拉着我的手热切地说,我让她发现台湾人真的很好,心地善良又慷慨,她请我帮她儿子也物色个台湾老婆,把她儿子带去台湾工作都好。(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