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刘良升专栏/台铁「光华号」班车之恋

1979年,铁路局光华号最后一班次列车自台北火车站开出,展现「白铁仔」风采,站务人员与列车长握手致意。(黄绍川摄)

在就读小学低年级时那段懵懵懂懂的无忧岁月,每年两次的台北省亲之旅是弟弟和我最期待的日子,再加上我们住在台湾最南端,属热带地区的屏东县,台北之行意谓着要途经整个西台湾最精华的嘉南平原,台中盆地,桃竹苗台地,进入台北盆地的中心,并跨越高屏溪,曾文溪,浊水溪,大肚溪,大甲溪,淡水河六大主要水系,对我而言,堪称是一次年度长征壮行。在那个基隆至高雄的中山高速公路还刚开始兴建的一九七○年代初期,台湾西侧的南北干线只有纵贯铁路和纵贯公路而已,另外台三线省道虽也贯穿南北,但因迂回山区,路况不佳,一般均不予计入。加以纵贯公路,亦即当时的台一线省道,大部分的路段都只有一来一往的双线车道,车行速度有限,沿途交通号志繁多,如欲乘车,一般要坐上十小时才能由南往北,所以相对快捷的铁路运输就成为了较佳选项,而作为台湾铁路电气化之前的年代中,号称第一飞毛腿的光华号柴油特快车,凭借其由屏东站到台北站近五个半小时的行车时间,则是奢侈的首选。

光华号车厢中还有电扇,也能开窗。(黄力勉摄)

当时简称台铁的台湾铁路局有三款高级列车,光华号,莒光号和观光号,光华号虽没有冷气空调,但是在所有柴油列车的兄弟中行车速度最快(因为停的站也少),后二者虽是冷气空调豪华版列车,但是平均速度却慢得多(停的站也较多)。不过当年气候变迁环境破坏,远不若近二十年来得严峻,或许昔时个人的物质欲望的追求标准也较低,印象中光华号车厢天花板的旋转电扇,还非常有效地发挥了降温的功能,加上晚上没有太阳直射的火辣,感觉上即便没有冷气空调也是「心静自然凉」,这也是父母总是选择晚班车的另一个原因吧!光华号另一个大卖点是「铁路便当」(铁路盒饭),它的价格已计入车票的票价中,所以按车票每位旅客一份。犹记得那只圆型印有台铁企业标示的不锈钢饭盒,外观质朴坚固耐用,打开盒盖,作为主菜的带骨卤排骨肉,发散着独家秘方卤汁的香气,早已令人垂涎三尺,配菜中的卤蛋,豆干,渍萝卜干,酸菜也称职地扮演了搭配的角色,这是弟弟的最爱,所以每次他都属意坐光华号,意在「铁路便当」而已,只可惜,不知何故,多年后台湾铁路局将此款「排骨盒饭」移出了功能表外,有至少十年不见其踪影,听闻最近台铁又重新用它招揽生意,我却身在美国,缘悭一面。十多年前,在美国德州休斯顿中国城的敦煌广场,一家标榜「铁路便当」的Nu Cafe开张,内人和两犬子倒觉得店内的「铁路便当」挺不错,但我就是吃不出当年的感觉,几十年前那份「小确幸」的满足,看来是难以再复制了。

令人怀旧的铁路便当!(陈世宗摄)

我记得当时光华号一天计有四班车次南北对开,北上车次由屏东站起,经台北站,到基隆站止,这是当年唯一由屏东站开出往台北的直达列车,这免去了我们通常要到高雄站转车接驳的不便。我们一家向来坐的是晚班光华号列车,大概是下午五,六点才发车,这样父母亲方可以好整以暇地打理行李,不必贪黑赶早。这晚班车是经由山线路段,当然我一般比较喜欢坐经由海线的列车,一方面可用心听闻海水的涛声,还可感受徐徐海风的吹拂。另一方面山线列车要翻山越岭穿越隧道,那时穿过隧道的感受可不舒服,不仅车内弥漫柴油废气的臭味,而且转瞬间气压的变化让耳朵听力锐减,不过要是选择坐上这晚班的光华号班车就没的挑了。另外每次列车飞过了桃园站(过站不停),不管如何地疲累,弟弟和我一定要睁大眼睛盯着窗外,虽然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但我们知道再过约半个小时,我们将抵达我们的终点站台北站。车过万华站不久(过站不停),中华商场挨着铁路线边上,中华路上的台北市公车,计程车仍然熙来攘往,霓虹灯尚坚守岗位,虽然已近午夜,那繁华的景象让来自南台湾热带小镇的我们神往。

2016年,台铁举办「光华50纪念活动」,纪念已走入历史的台铁「光华号」50周年,推出从台北经高雄到台东的纪念专开列车,并邀请曾在光华号上服务的台铁退休同仁一同搭乘,当中现年64岁的服务生侯寿兴(见图),再次在车上示范倒茶水。(赵双杰摄)

近半世纪的时光飞逝而过,台湾西部铁路干线早就全部由电气化列车取代,二○○六年底又迎来了高速铁路世代,昔时独领风骚的光华号列车在时代的巨轮推动下,也淘汰到铁路支线上去充当区间的短程通勤列车,默默地贡献其迟暮之年的「剩余价值」。在台湾铁路局全面汰旧没有空调车厢的今日,据悉二○一四年,最后当作普通班车运营的原光华号列车,在行驶了最后一趟玉里到花莲的区间班次后,除了保留几辆状况尚佳的列车作为纪念之用,真正地吹起了「熄灯号」,走入了历史。自此白铁皮,外表清新脱俗的光华号柴油列车,只有在博物馆或展示场内,或特殊的节庆,才有机会亮相,她的除役让我深思着「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亘古不变的规律呀!光华号列车的铁路世界如此,红尘人世间又何尝能免俗呢?想起那四十多年前晚班的光华号列车,在车厢宽阔的窗户上,借着夜幕漆黑的大地为底,映照着车厢内我们一家四口,年轻的父亲母亲,童稚的弟弟和我,一家和乐融融的画面,还依然历历在目,但这一切,因为双亲的故去也已成了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