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完好无缺的金库──九二一忆往思今之2(郭冠英)

台北东星大楼进行拆除清理工作,警消人员在现场仍紧密注意挖掘出的任何器物,并对一楼银行金库做安全监控。(陈孔顾摄)

三、埔里

从牛耳石雕公园看出去,埔里这块盆地很美丽。

十四号公路由草屯开来,经过了几个山洞,谷地豁然开朗,知埔里在望。

地震后3天来时,远处就看到黄烟直上,我知那是怪手在挖倒塌最严重地方,还在追分赶秒抢救人。

埔里分局在921大地震摇晃的瞬间中倒塌,一楼变为地下室。(杨树煌翻摄)

一个月后来时,黄烟不见了,但戴口罩的人多了。原来整个镇都在拆除危楼,到处都是烟尘,反而是见林不见树了。埔里全倒了400多栋房屋,有180人罹难。

「你看到那里就倒了一栋,还死了一个人。」管牛耳公园纪念品的老妇人指着脚下那片平原说。

「那座山头上中研院中部院区要设在那,不知现在仍会不会照原订计划。」

「照原订计划!」背后李远哲在与埔里镇民座谈,他如此保证说。

第一次来时,埔里大街有段百来公尺的店面全部下沉一楼,招牌陷与地平,下面压着车子。这次来,已不见,清光了。

400多栋?第一次来时感觉不到那么多,这次来,该倒的全拉倒了,三步、五步全是瓦砾堆,才知确实严重。

「看,麦当劳也倒了。」

美国记者对他们的国家招牌的下场特别敏感。

上次来,堵车,到埔里已近黄昏,没注意埔里酒厂,这次经过,强烈酒臭仍在。想起这个酒厂对我们的单位非常客气,我们还说要再带客人来参观,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

埔里国中,司令台前的指挥中心已撤了。所有的救难单位、军方、镇公所、医疗站,全集中在体育馆旁,馆内堆积如山的救济品,要如何处理还头痛。球场地板一处隆起了一尺高,连这里也有小断层,3天后,那吃完了全镇的怪手,要来吃这个最后的神经中枢了。之后,埔里,就是重生的阶段了。

从牛耳石雕公园望出去,觉得还是蛮美好的,已有一对新人在园内取景拍照,我告诉外国记者,说:「看,生命开始了。」他们冲了过去,回我一个赞许的眼神。

四、怪手

在埔里镇公所前有栋危楼,一部怪手在推它。那栋4层危楼尚属完整,但中间梁柱已裂了,无救。怪手先敲了它几下,然后在4楼的屋角开始推,推得好像轻轻的,房子开始摇摆,我们都像在心中叫数一样,怪手拍了它许多下,终于,下面瘦瘦的梁柱受不住了,房子轰然倒地。

我们的摄影记者录下了全程,大呼过瘾。

接着,烟尘升起,不一会,白尘笼罩了全楼,看不见了。埔里拆楼不像台北,没有洒水,因此烟尘很大。

1999年9月21日九二一全台大地震,新庄受创严重,新庄市民安路「博士的家」、「龙阁」大楼倒塌,数百户居民无家可归。搜救人员持续进行救灾。(陈孔顾摄)

我想起新北的「博士的家」,在那已挖成一个大坑的瓦砾堆中,我看到了另一只怪手,这只怪手比一般的要大很多,力量很大,就像在吃咬水泥森林似的,但有时钢筋夹着石块非常顽强,双方角力,怪手的履带屁股都被拉得离地,不得已,只好放弃蛮拉,再敲敲打打一点。

这时,在洞底的工人捡起了一张纸,每一张纸都要收集起来,以便验证查迹,但这张蓝纸却令他为难,他扬了扬,问上面的工头怎么办?那是一张千元钞票,湿答答的。

工头决定仍要收集起来,这时候,怪手声平和了下来,它伸出好大好大的铁掌,工人把一千元放在它上面,它轻轻的擡起了手,升高到工头处,工头取下了这张钞票,放入了觅证袋中,与脏湿的结婚合照放在一起,不知照中人会不会来领,还是亲友来领?

那怪手是重如泰山,那钞票是轻如鸿毛,在这重大的苦难下,两者的相握竟是那么的温柔。

五、东星大楼

地震后八小时,我就到达了台北松山车站旁的东星大楼。

人很多,车很多,记者很多,救火车很吵,废气熏人。

楼在烧,浓烟直冒,但看不到死人。人们刚从地震中醒来,面对着这座怪异扭曲的建筑,尚不知灾难有多严重。

最后得知,很严重,这是单一大楼死伤最惨的,180多人中,有87人死亡。

我有一同事告诉我,他听说一人,太太大肚子,回娘家去了,他找了一个女人到松山宾馆,结果双双殒命。

这栋大楼只剩5层斜靠在隔壁大楼上,下面7层全不见了。另一边还看得出有12层,但像手风琴般的扭曲到一边。

在拆除的最后一天,我又回到这里,人已快没有了,慈济工作站在撤除,我爬到右边的楼顶上看下来,这座大楼已不见了,只剩金库那小部分仍没动,死了那么多人,损失那么大,竟只有那金库完好无缺,真是人命不值钱。

这才看清了,这栋大楼跟松山火车站只有50公尺的距离。一会儿,火车开了过来,沿路密密相连的房子到这里缺了一个口,好像少了颗牙齿似的。但不久,火车来来往往,没多少人记得这里发生过这件事了。(后来因为赔偿问题,这楼还吵了10年。)

【未完待续,郭冠英专栏每周三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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