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这家还安全吗──九二一忆往思今之6(郭冠英)

921后消防人员日夜不眠的在北市八德路倒塌的东星大楼瓦砾堆中抢救受难者。(叶清芳摄)

黄烟腾空

走走停停,经过几个单线开的隧道,埔里谷地终于在望,远远就看到黄烟直上,我想那是挖土机在开挖塌屋所激起的灰尘。在此以东的山区,因山走位坍方所引起的黄土雾尘日升夜降,会造成山区雾蒙蒙的现象,妨碍了救灾直升机的视线。

进入埔里,这是重灾区,有条街旁房子整个一层陷入地下,每家前几乎都有部车子只露出个屁股朝外,其他全压在下面,店招则是与地齐,对面有栋大楼则倾斜成了危楼。

我们到了埔里国中,这里已全是帐篷,CBC做了现场报导,然后再到旁边的救灾中心,军队在此设了指挥所,操场上停着各电视台的转播车,直升机不断起降(这就是两天后李登辉来,直升机大风压倒树,压死小女孩的地方)。

外国记者问了少将指挥官4个问题,他全答非所问,他们很挫折。(指挥官是十军团高华柱,民国63年12月27日「昌平演习」,他是于豪章的上尉侍从官,随于坐UH-1H直升机视察演习,天候不佳,两架直升机在龙冈坠毁。政战部主任张雯泽中将、第一军团司令茍云森中将、十军军长冯应本殉职。高华柱双腿折断,忍着下半身剧痛,爬了近200公尺到马路上求援。于豪章瘫痪。

民国98年高华柱任国防部长,当年八八水灾摔毁的也是此种直升机,3名机员死难,此机已服役超过30年。)

大家转到校外,到市场及镇公所一带,这里是最严重的地区,好多房子都倒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味,知道还有人埋在里面,但不知是哪里。

沙拉油桶

有一个街角的2幢房子都全垮了,有幢6层楼高,只剩了2层半。大家看到瓦砾堆中露出的沙拉油桶,都很气愤,大骂建商没良心,结果发现不全是那回事。

这种用沙拉油桶的建筑法并不全属偷工减料,房屋女主人出来说,这是她的家自地自建的,故无偷工减料的问题,我们看到的一排压至腰高的沙拉油桶层是阳台,是为了减轻重量才如此做的,对房屋结构并无影响。她说,这次埔里倒塌的房子大多是边间或角间,因为独立没支撑故易倒,若是一排的商家,最多下陷1楼,全倒的就较少。

她一直感谢今天工兵派出大怪手帮他们挖房子。她指着压在一堆瓦砾中的1个破沙发的一角说,地震当晚只有她弟弟和弟媳在这幢大房内,她弟弟就坐在这个沙发上,原是在3楼,一震他就往外跑,结果保了命,太太在另一边,房子倒时受了伤,但不严重。看着那间不成形的房子,我们真为他们夫妻的幸运惊异。

来福获救

说着说着,瓦砾堆顶上有人叫:「来福找到了!」一看,一只狗被人抱下来,这家人奔相走告,大家兴奋极了,我们也沾染到他们的喜悦。这只狗已被埋了90个小时,竟然还活着,毫发无伤。

牠事发时是在1楼,最初还听到叫声,后来就沉寂了,家人们以为牠死了,但又还抱着希望,因为知道牠曾活着。这只狗出来后,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让其主人们摸肚皮,状至可爱。狗4岁,2岁半的小主人抱着牠都抱不动,我们拍了许多照片,小主人头上还贴块药布,地震时受的伤。当然,比起这座镇的其他伤者,这点小伤真是小到不值得一提。

小主人拿来了水、饭,但狗喝了几口就跑开了,饭也不吃,反一直咬地上的草。主人说牠是太紧张太兴奋了,还没从这场灾难中回过神来。

这家人很客气,拿出了月饼,让这批外国记者尝到了第一块月饼。我们一擡头,圆圆的明月已在薄云中露脸了。当然,人人都不会忘记这个中秋夜,不会忘记那个夹在瓦砾及怪手间刚出来的大月亮。

这时我们已很饿了,从台北7-11买来的三明治早吃完了,眼前这个埔里的7-11只剩一片瓦砾,我们要蹲下来看才看到那绿红的横招牌。当然,这里没三明治可买了,这个店已成了个扭曲的水泥钢筋三明治。

很多人在大口地吃着稀饭泡面,我们知道食物过剩,我们要点吃的一定可以,但我们还是忍着饿没要。我们没带东西进来,我们不忍心带任何东西出去。我们知道如此作为实质上意义不大,因为东西有余,但这是我们仅有的一点最低心意表示了。

明月浴灾

回到埔里国中的操场,月亮已半悬在天空,我想,这可能是个月亮最多被人看、看得最长、想得最深的中秋节了。多少人伴月而眠,打开帐篷,就是月光,这种经验,也是百年难逢了。许多人一定在想,今后怎么办?房子垮了,亲人死了,银行存折不知压在哪里,明天要如何开始?然后,迷糊地睡着了,没多久,余震又震醒了。看着天际安稳的月亮,仍是那句话:「今后怎么办?」

我就在这个中秋夜,披星戴月地赶回了台北,又是塞车,花了6个小时才回到家。躺在床上,我在想,这个家安全吗?我睡着了,竟忘了再看一眼月亮。

【本系列完,郭冠英专栏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