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走访鹿窟事件纪念地(黄瑞彬)

鹿窟事件中,昔日囚禁、刑求村民的「鹿窟菜庙」,现已改称为「光明禅寺」。(何醒邦摄)

近日除了228连假将近之外,前些时日台北市议员王世坚的父亲王明德涉入的白色恐怖「光明报」事件,即当年的共产党在台组织一案,也引起众人的关注。光明报案是一起发生在1949年的白色恐怖事件,整体经过是因为中共在台发展地下组织,其地下刊物光明报的发行遭到破获后,使诸多在台共产党被围捕,此案牵连的范畴甚广,包括基隆中学校长钟浩东、台湾第一才子吕赫若等都是事件主角,最终造成许多人伤亡。此案使共产党在台组织遭到瓦解,也引起另一个重要历史事件「鹿窟事件」。

鹿窟在今日新北市石碇区光明里,位于石碇、汐止与南港区的交界之处,此地在1949年被中共在台组织选定为北部根据地,并以此发展党组织,吸收了当地的茶农与矿工等加入共产党,但因为其他共产党案件遭破获,因此鹿窟有共产党藏匿一事也掩盖不住,国民政府遂派兵围剿鹿窟,抓捕村民,造成多人被判处死刑,其余人遭到管训多年,以致家破人亡者甚多,藏身于鹿窟的吕赫若也在基地被破获前因毒蛇咬而命丧黄泉。如今随着史料的公布、访谈资料的整理以及纪念地的建立,即便争议甚多,却仍能使我们更加了解当初的情形与史实。

记得笔者就读高中时,鹿窟事件并未在课堂中强调,初次遇见这个案件还是因为前往南港茶叶制造示范场旅游时,开车偶然经过「鹿窟事件纪念碑」才得知此事件的来龙去脉。茶叶示范场距离鹿窟事件纪念公园不过500公尺,实在没想到鹿窟此地竟然埋藏着如此心酸的故事。

鹿窟距离台北市的内湖或信义区,不用半个小时车程。与鹿窟相近的深坑、石碇、平溪、汐止等地,假日游客都不少,不过大都聚集在几个著名的景点,不大会有人上山探访,也因此来到这里总有一种世外桃源之感。这里的风景绝佳,路旁不少的茶园,梯形的田地整齐而美观,地势之高也足以使我们远眺台北美景,少了游客的喧嚣之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静谧的山林幽静,洗涤人们的心灵,难以想像安居于此的工人与农民,会遭到这样的不幸。然而静下心想,也因为鹿窟的地势险要,距离台北的距离适中,山中又便于藏匿,因此被选为共产党发展组织的地点吧。

如今能瞥见鹿窟事件主要有两个纪念景观,其一是鹿窟事件纪念公园,其二是距离公园不远的光明寺。

监察院调查1952年12月间台湾发生「鹿窟事件」,监委高凤仙、杨美铃将6位遭刑求及131位遭判刑村民名单名册函送促转会处理,函请该会分别办理「回复并赔偿被害者或其家属之名誉及权利损害」,及撤销其罪刑宣告并涂销前科纪录。图为鹿窟事件纪念碑文。(陈信翰摄)

鹿窟事件纪念公园是建立于西元2000年年底,在汐碇路、碇南路与旧庄街三条山路的交会点上,格外显眼。面积不大的纪念公园有两个纪念碑,其中一块字迹已不清的碑文讲述着公园的设计理念,另一块碑文则简略记述当年鹿窟事件之始末。另有一大型装置艺术陈列其中,是纪念公园的主体,这块大型的不锈钢,横跨在整个视野,造成强大的震撼感,其造型扭曲象征着事件本身的曲折,也令观者感受受难者家人所背负的恐惧与创伤。下方的基座则传达当年含冤莫白的人们一刀一刀刻骨铭心之痛。参观时正值冬季,阴雨绵绵且寒风刺骨,非常符合石碇、汐止一带多雨的天气,起雾的山区也使观者遥想当年在寒冷冬夜中鹿窟的肃杀气氛。

光明寺最初名为「潮音布教所」,当地人习惯称鹿窟菜庙,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在鹿窟事件中,村民们大都被关押于此庙中,进行审问、严刑逼供,最终加以定罪,事件结束后鹿窟村更名光明村,鹿窟菜庙也改名为光明寺。如今光明寺早已恢复了宁静,从山门正面4个大字「光明禅寺」中使来访者的心情变得庄严,走上一小段山路后,即来到寺院门口,门外一亭下共有6个菩萨石雕护卫着寺门,向外延伸是一石阶梯,往外眺望风景美不胜收,层峦叠嶂的山峰将游客环抱其中。

进入寺院中,映入眼帘的是两侧红橘色的长廊与一大面积的池塘,流水声不断,主殿中有释迦牟尼佛及两大护法菩萨之塑像,左侧则供奉有地藏王菩萨。往池塘方向走去,则有宝塔一座与灰色矮房,默默记录下百年来的历史。这里清幽的修行气氛与沈重的历史感错杂其中,是台湾佛寺中重要的历史见证。离开光明寺时,山门上4个大字「回头是岸」,告诉来访者「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方为解脱之道。

随着时光流逝,有些遗迹早已改变面貌,难以辨认,如今的鹿窟除了是茶叶的天地之外,也是单车骑士们的行车路线,成为游人偶然经过的小景点。鹿窟事件是台湾史中非常重大的白色恐怖案件,可惜这些遗迹缺乏推广,周围狭小的道路与不便的停车空间也增加鹿窟公园的推广难度。其他常见的不义遗址例如六张犁墓区、马场町刑场等都是在市区,亲近则相对容易些。

如今白色恐怖、228事件等纪念地在台湾各县市都可见,但对于白色恐怖的历史背景诠释却时常陷于各自立场而有所偏颇,不同人们的观点往往相去甚远,或以去脉络化的方式讨论,为特定史观而服务,要全面性的掌握史料,完整理解一历史事件愈来愈难。例如鹿窟事件当事人的口述采访,不同时期就出现相异的陈述,时代背景的不同,使当事人愿意透露的内容也有所差异,因此出现观点的极度落差,这点在国立中山大学社会系助理教授林传凯的研究中清楚可见。

如今这些历史案件,因果关系错综复杂,鹿窟事件中知情者有之、不知情者有之、受拐骗者有之、出卖者有之、冤案亦有之,各种史观相互攻讦,民众也只是雾里看花。而大众也多有质疑是否只针对特定政权找寻真相,其他事件则置之不理?台湾岛的残酷历史,是否因为现代的调查而变得更清晰可见呢?如今的历史,更有如盲人摸象,难以跳脱以偏概全的窠臼。

然而,从正面的角度来看,对于鹿窟事件成立纪念公园,将来也有机会成立一个纪念馆,至少为这段离我们不算遥远的历史留下重要的纪录,当游客路过此处,至少须知鹿窟事件不只是国民党乱抓村民以致灭村这么简单而已,这个发生在石碇山区里的惨案,参与的包括知识分子与当地农工阶级,有的自新逃过一劫,有的遭到死亡命运或感训结果,有的在山中被毒蛇咬以致身死尸骨无存,这是大时代下的悲剧,而纪念公园与光明寺是后人缅怀往事的依据。

如今再看一眼光明寺山门上的「回头是岸」字样,心中感触无限。对于人权与转型正义我们是否有答案?我们是否能记取先前的教训,在对待历史事件时,保持更公正,更能团结国人的积极意义?所谓回头是岸,典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意即只要我们诚心改正,便能抵达清净彼岸。

在苦海中的,是当初参与参与事件的领导干部、村民,还是接受指示搜索鹿窟的众多军警?是鹿窟受难者的家人,还是全部台湾人都要背负这些历史的罪业?受苦的方式又是如何?经过70年后,依旧受当初事件而困扰不止,每到选举之时又要再揭露一次历史疮疤,造成族群的分化与撕裂,便是现况。我们又该如何回头?避免轻易的被偏颇的资料操作情绪,回归事件的源头,并以此为岸作为监督施政的人民精神,是鹿窟事件对于现代人的重要意义,也是台湾人能真正摆脱白色恐怖幽灵绑架的「回头是岸」。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