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珠/专访《日常对话》导演黄惠侦
文/何瑞珠《日常对话》有个55分钟的短版叫《我和我的T妈妈》,内容就如直白的片名,是导演和她的女同志妈妈的母女对话,T妈妈出生在50年代的台湾乡下,成长在一个压根没听过同志运动的环境,生活中没有任何同志组织的奥援,她是做牵亡魂的,平日就做男性装扮,活得我行我素,追女友时格外殷勤温柔还肯花大钱,T妈妈的女友粗估超过20人(很可能更多),在外吃喝玩乐总是笑得很开心,在纪录片中,她只有在家里和女儿对话时,才会苦着一张脸,停顿很久,也挤不出几句话来。她让人觉得当女同志一点压力也没有,反而是被女儿拿着摄影机逼问,『妈,妳到底爱不爱我?』让她压力大到讲不出话来。▲有很多女友又活得很自在的T妈妈(图/黄惠侦提供)
一个五零年代出生的台湾女同志应该日子很难过吧?可能很压抑吧?是社会底层又住在乡下应该会被歧视吧?假如你看过《我和我的T妈妈》就会发现,以上那些我们自以为是的猜测,在T妈妈身上完全看不到,她就是活得自在快乐;真正纠结在社会歧见与压力之下的,是她从事社运的异性恋女儿,也就是导演黄惠侦。
『因为我必须解开那些生命中的结,才能继续走下去;而且我也不想再拖下去,因为我也不知道还能陪我妈多久。』黄惠侦从1998年开始拍摄她妈妈,有段时间,《无米乐》的导演颜兰权曾来拍黄惠侦的妈妈和女友相处的情况,直到黄惠侦有了女儿后,她每天都疼惜地抱着女儿时,开始对她的妈妈感到更好奇,『为何我妈从没抱我、亲我?为何我妈和我的关系如此疏离?』她们祖孙三代同住,黄惠侦却觉得和妈妈像是陌生人,从不沟通。因此她在女儿出生后,又拿起摄影机,这次她决定逼妈妈讲出真心话,即使这是个大冒险也在所不惜。▲同住的祖孙三代(图/黄惠侦提供)
『我妈有个女友和我妈吵架时,常会打电话跟我舅舅抱怨。』除了黄惠侦和她妈妈外,纪录片中也会出现T妈妈的兄弟姊妹,明明经常帮T妈妈应付女友,但导演的舅舅在被问到,知不知道T妈妈是女同性恋时,竟还一脸无辜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包括我舅和我妈其他的亲戚,都把自己关在柜子里。』黄惠侦的妈妈经常带女友回家,所有的家人都见过,但这些人面对镜头时都自称,不知道T妈妈是女同志。黄惠侦说,『一开始我有点惊讶,但我很快就理解到,我也曾有过这种反应,我妈没在柜子里,但我和我的家人都在柜子里,我们就是不要跟别人谈家里有个女同志,仿佛这样她就不会是女同志。』
《我和我的T妈妈》曾巡回全台,许多学校都放映过,也在金穗奖、女性影展和酷儿影展等放映过多场,因为内容太令人震惊,牵涉家暴、性侵、牵亡和一个50年代出生的T,引发高度瞩目。但她剪成长版后,竟然改了个平静无波丝毫引不起猎奇眼光的片名,叫《日常对话》。
《日常对话》的主角当然仍是T妈妈,但镜头更沉稳,想挖掘出更多T妈妈的内心风景,因此又有更多T妈妈和女儿两人对坐,沉默不语,久久才挤出几句话的片段,场面调度也经过更多设计,许多镜头都呈现出她们祖孙三代同框,但黄惠侦总是抱着女儿,她的妈妈则是站在一旁观看,显得有些生疏,虽想亲近,但似乎又没这种习惯的尴尬。
『阿嬷,妳爱不爱我?』黄惠侦的女儿在片尾又提出同样的问题。显然说爱是需要练习的,T阿嬷在孙女的热切提问中,开始练习去说爱。▲祖孙照(图/黄惠侦提供)
所以这趟真心话大冒险的结局是?『我妈到目前为止看过两次,她两次看完后都心情超好的。』黄惠侦觉得她妈妈在拍摄时,不太知道拍纪录片要做什么,许多时候都只是勉强配合,但是看过《日常对话》后,大银幕上仿佛演的是别人的故事时,她似乎有机会重新思考她的家庭关系,以及她和黄惠侦之间的母女关系。黄惠侦说,『对我来讲,最困难的我都讲了,所以现在和妈妈之间也没什么是不能讲的了。』
《日常对话》不再是关于一个牵亡魂做阵头的女同志阿嬷的生命历险,而是一个女儿殷切地想与母亲对话的生活片段,静下心来,你会看到一对曾经犹如陌生人的母女,终于能打开心房,对彼此说爱。静下心来,你还会听到林强的配乐。
▲《日常对话》剧照(图/黄惠侦提供) ●何瑞珠:资深媒体记者、影评人,曾任台北电影节策展人,现任中天国际中心召集人,常在《壹周刊》、《自由时报》、《中国时报》等媒体写影评,以一针见血及犀利言论深受网友喜爱,并连续4届担任金虾奖评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