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艺小学堂-歌声舞影庆百年座 谈蔡明亮黄建业左桂芳
美国歌舞片如《万花嬉春》曾经风靡全球,带给无数观众欢乐;同样地,华语电影也有过歌舞片辉煌的一页,歌声伴随舞影,也曾让台湾与东南亚的电影观众为之痴狂。电影导演、「歌声舞影庆百年」影展代言人蔡明亮、电影学者黄建业以及本次影展策展人左桂芳,分别从不同的观点,回顾这一段充满美妙感觉的电影历史。
蔡明亮(以下简称蔡):谈到歌唱片,以前大红的影片几乎都有歌,但到我拍片的年代就已经没有歌了,或许都是我害的吧(笑)!因为我拍片时很排斥片尾曲,我觉得那是坏习惯,所以我干脆就取消了,最后连配乐也省了,我总觉得,似乎一放配乐,我的电影就变得像琼瑶电影了。不过我童年看的电影,多是歌舞片。好比《翠翠》里的〈热烘烘的太阳〉,印象好深刻,那是我三岁的时候看的,影片本身印象不深,但歌曲却难忘。这是现在还看得到电影、听得到歌。多数经典歌唱片的情况是,有时歌曲与影片都存在;有时往往是歌还在,影片却已经不存在了。
黄建业(以下简称黄):以前我学国语,几乎都是看歌舞片、听姚苏蓉的歌学的。的确,看这些影片,剧情会忘,但歌却不会忘,而且电影还没出现,在主题曲前奏一出来,大家就哼起歌来了。歌真的把电影放大,电影把人生放大,我觉得这部份是最有趣的;也因此,观众到电影院是在找自己放大的梦想、或是用这个梦想来逃避。
蔡:我想对当时的华侨来说,生活的忙碌与乡愁,就会产生逃避。其实以前的人看电影都在逃避,就靠这两个箱子:一个大箱子是「戏院」,一个小箱子是「收音机」。我父亲很爱周璇,他和这些明星是同一个时代的,能够体会那个时代展现的东西,所以他一听到周璇,就放下手边的工作专心听。当时我还小,还不能体会。因此,周璇的歌,我都不是从电影听来的,而是从收音机来的,所以有些距离,直到长大看了《马路天使》、《长相思》之后,才慢慢喜欢上周璇。
黄:其实很多电影歌曲,就像周璇的〈夜上海〉,过去虽然常听到,但当看过《长相思》后,才真正了解这首歌,歌曲搭上电影画面后,整个意义就不同了。这首歌一开始还是快乐明亮的,到了后面,提到夜上海人们为衣食奔波,期待一个未来新天地。两相对比时,单听歌曲会有点诡异,但看到《长相思》里周璇经历的战争苦难,因此更加期盼一个和平后的中国来临,另一方面她又有带有向往与逃避,对战争的怅惘,这部份的意义,只有看过电影才能体会。
写实唱出生活甘苦
左桂芳(以下简称左):从女性的角度来听这首歌,可以感觉到周璇内心巨大的对比,并且会去思考她的身份。她在夜总会唱歌跳舞,表面上热闹,但她的内心却是空虚、落空的感觉。这里唱出了她对丈夫的期待、不可知的未来及她历经的生活巨变。
黄:《长相思》像是对战争的一种怅惘,这种怅惘延伸到战争结束时都还在,这和单纯听歌的感觉完全不同,歌曲嵌入影片中意义就不同了。《马路天使》也很有趣,当时的周璇还很嫩、很可爱,像她唱〈四季歌〉、〈天涯歌女〉,就是这么单纯、天真,却能把很多不同的情绪直接表达在不同的歌曲中。周璇的亮度,就在于能让不同的歌在她身上发生变化。这些影片我也是先听歌,后来才看影片,发现了周璇的形象,变得更爱这些歌了。
左:《马路天使》中的周璇确实演来一切那么天真自然,但又有淡淡的哀愁。歌唱电影很容易懂,故事、人物很简单。以前的歌都很生活化,买个菜都能有歌,像是〈菜市风光〉;讲下厨有〈厨房歌〉,这些歌非常素朴,直接展现出一种率直,像葛兰在《金凤凰》里唱的〈晚餐歌〉,就直接表现出好客悠闲的情调;那种情调就只能停留在那个年代了!
蔡:以前的歌很多是对生活的描述,又带些幽默、诙谐,像是李湄的〈卖馄饨〉和张仲文的〈叉烧包〉,这类与吃有关的歌曲,很可能是当时物资比较缺乏,听一听歌就能解馋了。所以说,那时候电影的写实和现在的写实有些不同,那时的写实,是转换成娱乐的表达,而不是直透到你的感受,比较像是一种调侃或是愉快一点的。或许华人看电影的概念和欧洲比较不同,他们看电影,要嘛,开心一点;要嘛,悲伤一点;他不要看跟生活完全一样的影片,即使是一样的生活,也一定经过转化,把它转成一种比较有趣的表达方式,这点可以从以前的歌舞片中看到。
黄:电影加了歌以后,其实多了一层诗意,这种诗意可以很自然地把真实的影像带离真实,进入感情世界与想像的幻觉世界。因此,歌唱片的电影本身可以很简单,加入了歌,就把电影的真实拉到美学层次了,古人说「言之不足,歌之咏之;歌咏之不足,舞之蹈之」,人的亢奋情绪,慢慢从语言形式到歌唱形式,再到舞蹈形式,歌舞片就是有这特色。
左:音乐是没有隔阂的,像《洞》,影片开始的那份压抑,到后面突然的歌舞进入,敞开了新的视野,这些老歌也因此在新的环境中获得新的生命与意义。其实,可以这么说,只要没听过的都是新歌,尤其过去的作品因为科技的限制,反而更能激起人的创作潜力,创造出传唱不朽的新创作,所以歌唱片不能仅仅当作娱乐,其中还包含了许多艺术精华。
蔡:而且这些影片的歌,是将以前人的生活写照给记录下来,因而你走出戏院后,能把歌带出来。
黄:当歌曲红了,也可以加强影片宣传。透过这些歌让观众进入其价值观,所以我很期待新的歌唱电影型态,带出新时代价值观。不过从歌曲来说,从前靠的是旋律吸引人,现在则多注重节奏。过去是压抑身体,现在是解放身体。
蔡:人随着年纪增长,每每重听这些「老歌」,会有新的体悟。事实上,这中间有很多人性的共通点,所以将老歌介绍新观众,不能只是一种回忆,我们需要将新概念移植到旧有的东西里,赋予它新生命。我的创作理念是,将「老歌」、「老电影」赋予「现代」的意义,借用来隐喻当代的社会议题。当我巡回国际宣传影片时,有法国友人对我说,法国有位广播电台主持人看过《洞》之后,爱死葛兰了,他有一整年,每一天都放葛兰的歌,即使他根本听不懂歌词。之后,比利时还有个时装设计师援用葛兰的〈我要飞上青天〉,充当时装走秀的配乐,让最时尚的衣着跟「老歌」结合在一起。东西不在新、旧,而在好、坏。
(「歌声舞影庆百年─经典华语歌唱电影回顾展」9/16~3/25于真善美剧院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