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论广场》感怀朱云汉志业与人格(周阳山)

中研院士朱云汉辞世 享寿67岁。(本报资料照)

朱云汉院士在2月5日遽逝,政学各界人士纷纷致哀与感怀。我想从个人追忆的角度,对至友云汉兄表达敬意与哀思。

1977年我在台大政治系念大二,云汉兄是大4学长,我们一起帮《仙人掌》杂志编专辑,同时也为《中国时报》人间副刊策画一系列的「文化中国」专题,后来此计划扩大为《文化中国丛书》,共11册;云汉和彭怀恩兄负责主编其中一册《中国现代化的历程》。而与此同时,在张玉法老师主持下,云汉兄也为联经出版编辑《中国现代史论集》,我帮他们翻译、写书评。这是学术志业的开端。

那是我们的年少的青春岁月。时值文革结束之际,百废待举、百家争鸣,海内外知识界积极寻思中国的出路,有西化派、自由主义、传统主义、社会主义等不同思潮派别,我们受到胡佛老师宪政主义思想的启迪,重视自由民主、人权与法治,同时也透过中国近现代史的轨迹,疏理五四以来中国思想文化界的理路,进一步体会到自由主义、社会主义与传统主义的发展及其限制。

1981年,我们分别赴美留学,云汉兄去明尼苏达,专攻政治经济学、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我去了纽约哥大,研究政治思想、比较政治与社会主义体制。以后每过一两年他都会来纽约小聚,常住在我那里,结婚后则与夫人孙自芳女士联袂同行。我们经常交谈到深夜,也与大陆留学生时相往来,逐渐认识到中国大陆的发展轨迹。

1987年,云汉回台任教,第2年我也回到台大。他的学术研究备受肯定,跨国的「东亚民主」经验研究受到高度的重视,而且教学认真普受学生推崇。1991年他出国研修,托我为他代授一年「比较政治」课程。我还记得那是在徐州路法学院大礼堂,上课学生近百人之多,当时夏天没有空调设备,大家汗流浃背,认真讨论学习,衣服湿了又干,很是辛苦。

回台后,他的学术工作不断扩展,成绩斐然。他发表了许多重要著作和论文,从政治学的跨国经验研究、东亚民主价值的探讨、美欧新自由主义的困境,中国大陆改革开放面临的挑战,乃至台湾的民主参与和政治行为,普受中外学界重视。我们也在常年与胡佛老师的聚谈中,深刻了解宪政主义与民主转型在台湾面临的挑战,以及中国文化在现代化过程中的考验与调适。

有一回,胡佛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云汉新着《高思在云》颇有见地,深思熟虑、视野高远,他很高兴为这本书写了长序。我了解云汉兄已经深刻的体会到美国式民主与西方价值观的困境,以及新自由主义的自私与偏狭,同时也为中国现代化的发展寻找另类出路。这是我们在1970年代探索中国未来的初衷,也是多年来在美国亲炙资本主义民主之弊的深切反省。经过40年的探幽访胜、相互切磋,现在终于回到了开端,面对最根本的问题:到底中国要往何处去?

云汉和我的答案不尽相同,路径也不全一致。他从细致的经验研究出发,立足台湾,深刻理解大众的民主观和政治意向,进而探索民主的真谛。他超越了美欧中心论的「普世价值」,对西方民主的衰颓提出重要的批判。他也积极探寻中国现代化的发展,并指陈台湾民主化进程中一些歧出的现象。他无畏横逆,坚持讲真话做实事,为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与道德良知,树立起新的楷模!

至于我则从比较社会主义的角度出发,亲身体察东欧与前苏联在自由化与民主转型过程中面对的现实困境,并且走访中国大陆、北美与欧洲,深入体会「普世价值」与西方优越论的局限,进而为中国现代化寻思一条既不同于西化派,又与传统主义相异的另类选择。我们两人路径不同,看法接近,实可说是殊途同归。

云汉担任蒋经国基金会执行长历20年,不但担负着重要的国际学术交流任务,而且常年奔波海外,联通国际学界,备极辛劳。近年来,他承担起「蒋经国总统图书馆」与「经国七海文化园区」的建筑与规画任务,从无到有,戮力亲为,全赖募款支应,可说是鞠躬尽瘁、居功厥伟!但是,过重的工作负荷,再加上劳心劳力的研究任务,终于拖累了他的健康,最后不幸病倒了。

在云汉兄离世前的那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他,讨论胡佛老师遗集的出版事宜,他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电,当天晚上9点,匆匆离开了尘世!在恸悼之际,我想说的是,他的学术志业后继有人;他的人格光辉,也将照拂中华大地,感动宝岛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