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武汉艺考生:我要考武音 且只考武音

原标题:武汉对话|疫情中的艺考生:我要考武音,且只考武音

[编者按]“武汉对话”是澎湃新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联合发起的特别实习项目,由一群身处武汉的学子采访各个领域的武汉居民,描写疫情下的武汉众生百态。在这场名为“新冠肺炎”的风暴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每一个武汉人的悲欢苦乐,都将成为这段历史无法抹去的底色。

安徽的初中同学们提醒林子注意安全。本文图均为 受访者供图

3月31日上午,18岁的林子(化名)毫无准备地打开手机,被弹出的消息“砸个正着”。

高考延期了。

不久前,眼看着武汉市情况渐渐好转,林子曾颇有把握地许愿,“高考会按时举行吧?”那天是3月8日,她刚参加完武汉市高三年级统测的最后一门考试。与以往的各届考生不同,今年的“二月调考”迟来了半个多月,而考场在考生自己家中。林子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见证历史”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子的琴谱

林子学习钢琴14年了,三年前考入武汉音乐学院附中,按照原计划,现在她应该结束了艺术院校的专业考试,可以暂时放下音乐方面的练习,全力冲刺文化课。但新冠肺炎疫情导致高校校考推迟,返校上课的时间也难以预计,林子和同学们只能在家同时备战高考和校考,“学着文化课心里想着练琴,练着琴又想着做卷子”,两边都不敢落下。

专业课方面,因为不能面对面上课,林子和同学们只能把曲子录下来给老师点评,音乐的表现效果大打折扣,口头讲解的效果也有限。

学校为留时间给学生练琴,一天只安排4节网课,这让文化课基础本就相对薄弱的艺术生面临极大压力。好在林子慢慢找到了学习节奏,进步明显。

封城那天,看到一位老师说会尽力帮助今年仍然报考武音的学生,林子立马敲下一行字回复道:“老师我来了!考且只考武音一所!”

林子帮不在武汉的邻居照顾宠物

以下是林子的自述:

“云统考”的尴尬:触控笔没电、猫在打架

以往听长辈形容高考的艰难,总是说“寒窗苦读十二年”,我今年高考,赶上个新说法叫“生于非典,考于新冠肺炎”。

从没遇见的情况,我这两个月都体验了一遍——超长版寒假、老师做“主播”、同学们靠弹幕交流、“云统考”……现在,连高考都推迟了。

3月7日至8日,我参加了今年度的武汉市统测:虽然考试时间、科目安排与往年的“二月调考”没什么区别,但我们没法到学校,在自己家里各考各的。老师在钉钉上提前十分钟左右发卷子,我们下载好后准时开始做题,再准时把试卷交到平时交作业的软件,由老师批改。

不试不知道,一试便发现,在家考试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从氛围上说,在家里考试没有监考老师,更需要自觉;而从操作上说,简直麻烦太多了。

我用触控笔在平板上答题,比用纸笔写字吃力很多,写着写着,笔竟然还没电了。而且卷子是竖向排版,一份卷子共有很多页,屏幕上一次只能看一页,来回倒腾很麻烦。有些同学是对着卷子,手抄部分内容、自制答题卡做题,就更加费时费力英语听力是定好时间由老师直播播放的,家中还是达不到考场的效果,多少有些噪音——我家的猫当时就在疯狂打架,我漏听了好几题。

因为我上的是艺术类中学,高一、高二时一天仅有四节文化课,另外半天是专业课时间。省音乐类联考前的这几个月,我和不少同学还为了能专心准备专业考试,申请了离校半学期,不参与文化课学习,所以我们中的很多人连高中阶段的课程都还没学完,更别谈一轮二轮复习了。

往年的高三下学期,因为所有的专业考试都已经结束,艺术生都是全天冲刺文化课,把落下的功课尽量补回来。可现在,因为校考推迟,专业又不能丢,我们只能一边加紧赶上文化课进度,一边挤出时间练习考试曲目和视唱、练耳、乐理这“小三门”。

林子在学习

3月前,学校没开学、书店不开门、快递也不通,大家手头几乎没有文化课复习资料,真的濒临崩溃。在安徽老家的初中同学们把自己学校的资料都发给了我,我也在网上搜了些复习提纲,对照着整理笔记,查缺补漏。

开学后就好多了,学校开始上网课,我们一届只有两个班、60人左右,就按照课表分班上课。因为之前没有这种体验,还挺开心的,大家在线上会更积极地回答问题。政治老师会给做题情况好的同学发小红包,历史老师讲课像推理小说一样吸引人,我们会在她课前刷“期待福尔摩斯”,其他老师也一直在安慰和鼓励我们。但学校为了给我们留学习专业课的时间,一天还是只安排了四节文化课,剩下的时间需要自己把握,很考验自律性。

毕竟之后怎么考试还未知,有同学比较愁,网上也有各专业的艺考生在说有点迷茫,我属于平静的那类吧。我按自己制定的学习计划,白天背单词、刷题、找网课资源听,晚上练琴和学“小三门”,文化课的进步还是很显著的。不过老盯着屏幕,眼睛都看晕了,视力下降得也很明显。对了,有时刚上一会儿网课家里网络就不行了,只能开着手机流量听,流量消耗也挺大。

为校考留在武汉后,校考推迟了

我在1月23日封城当天才知道疫情特别严重,之前没有过多关注,都还以为这次的病毒不会人传人。我12月30日去了琴台音乐厅,31日听了场沙龙音乐会,元旦时参加了几次聚餐,1月9日至13日是湖北省音乐类联考,考点正门全挤满了人……回想去过的各种地方,真是后怕。

还好我身体没出啥问题。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怎样在家备考,准确说来,是作为一个学琴多年的艺考生的高考。我们学着文化课心里想着练琴,练着琴心里又想着做卷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同学们给网课老师点赞

4岁时,我在电视上看到人弹钢琴,很想学,于是奶奶给我买了第一台琴。到初中时,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做出一个负责的决定了,未来想为钢琴付出所有精力,选择了走专业道路。

初三时,我每周日从安徽老家来武汉找老师上课,凌晨出发凌晨回。因为二月考试,我没有回家过年,在武汉的宾馆住了一个月,琴行开门就去练琴,不开门时学其他科目,每天都要练琴8小时以上,由于练习过度喷完了一整瓶云南白药。这是我学琴后经常经历的事。当时我只准备了两个多月曲目,以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格外努力,因为太想考上附中了。

武音带给我很多。我的专业老师博学、谦逊,对音乐保持虔诚和热爱,像亲人一样对待学生;学校里不仅有很多讲座、音乐会,氛围也很友善,组织我们关爱流浪动物、给自闭症儿童做音乐治疗……这些都让我想要留在这里,继续上武音。

我希望之前十几年的积累能有个好的结果,这半年的经历也为原定于2月的校考做了充分准备:暑假我参加了上海钢琴艺术节,学到了很多专业知识和练琴经验;12月受老师推荐赴马来西亚国际古典音乐节演出,回国后又参加毕业音乐会、小三门测试、文化课毕业测试、湖北省联考……然而,校考却推迟了。

以前,我们经常会有同学间的观摩音乐会,汲取上台经验,锻炼心理素质,如今因为疫情没法组织,距离上次观摩已经两个月了。联考前学校的专业课就结业了,所以现在的网课也只有文化课内容。视唱练耳本来需要老师带着听写、处理音乐,没有老师,只能自己用教材后附的CD做有限的练习。

练琴也没法面对面反馈,主要是靠自己录下来回听、对比、找问题,有时也会发视频录音请老师指点。我看到有同学打趣说自己“打开录音,从第一个音窒息到了结束”,我也差不多是这个心情,因为老师的要求是很严苛的,一直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时自己也非常沮丧。

也有同学打视频电话找专业老师加课, 但器乐演奏这个事,通过手机收音和视频传输后音质不太行,很多细节都被磨掉了,力度强弱和音色变化听不出来,没有太大意义。老师那边听到的效果不到位,觉得是同学表现力不够,同学只能为了突出变化把一个“渐强”的处理弹出了从“pp”(很弱)到“fff”(极强)的效果。而且钢琴教学是需要肢体接触的,比如怎么运力发力,但视频里不可能这样教,只能靠老师花大力气口头解释,同学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

3月12日的教育部会议要求,原则上在高考前不安排现场校考,鼓励网上提交作品或面试的考核形式。我们很难想象这要怎么考:大家设备不同,音质自然有区别;考视唱练耳时如何确定考生周围没有专业人士帮忙?本来表演对临场心理素质也有要求,但网上提交作品,岂不是意味着可以录很多遍?本来考试进程就被拖了很久,真的希望能有确保公平的方案。

封城后,武音仍是我的理想

即使在备考上存在这样那样的困难,但与一些武汉的家庭相比,我当然是幸运的,家人都很平安,生活质量也没有下降太多。

三年前,妈妈从安徽陪我一起来武汉念高中,爸爸因工作长期居住在海南。2017年的寒假,为了考武音附中,我没有回家过年,留在武汉练琴;这次要准备武音的校考,我也没打算回家。封城前一天,爸爸很担心,催我跟妈妈去海南过年,那时妈妈的单位还没放假,我也不确定考试会不会有变数,怕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收不回心,所以坚持留了下来。结果当天夜里,就宣布要封城了。

那几天,家人朋友都不停打电话给我们确认安危,提醒我们千万注意防护。当时家里只有20只N95和20只医用口罩,幸好亲戚又分给我们家一些口罩和酒精。妈妈每天学着教程变着法地烧菜,唠叨我、监督我,她工作的酒店被征用了,她作为会计不用去上班,只能领基本工资,收入降低了,但总归是安全的。

原本觉得要和妈妈长时间待在一起很要命,但最近可以说是十几年来和她相处最融洽的时期,简直是个奇迹。因为有了谈心的时间,将心比心地理解了对方的想法和思考方式,也给彼此留了空间,所以相处得不错。

在家的这段日子,我常听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贝多芬的晚期奏鸣曲,还有舒曼的童年情景、卡尔达拉的圣诞康塔塔,它们给我带来心灵上的安慰,很适合这个时期听。音乐是最真实、最能打动人心的,它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的猫咪也让我心情很好,平时很少有机会一直和它们在一起。我之前还在一条救助小动物的文章下留言说可以免费帮不在武汉的“铲屎官”喂猫,但爸爸妈妈看情况太危险了,坚决不让我出门。1月27日那天,我看到同小区有住户在网上求人帮喂,就去帮她看了一眼。她家的小猫小狗情绪都不太稳定,看得出非常想念主人,这也是我近两个月里唯一一次出家门。

同在武汉的叔叔、姑妈、姑父从三月开始做志愿者,值守楼栋,给居民送菜、买药、发消毒液。叔叔当时说,各社区的志愿者已经达到3万人了,那么多人都参与,武汉怎么能不快快地好起来?

我们实在是太特别的一届学生,遇上了高考推迟。虽然有各种变数,条件有限,但我觉得高三考生们的心态一定不能崩,踏踏实实做好现在该做的,无论是学文化课、练琴还是锻炼,把精力投入在手头的事而不是空想,自然就不会一直焦虑了。

封城那天看到有位武音的老师说,武汉出了这么大事,如果今年还愿意来武音,他和同事们一定会在同学们入学后尽全力帮助大家,我赶快回复他:我还是要考武音,且只考武音。

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这三年和未来一直热爱的地方。

指导老师: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教师 周婷婷;澎湃新闻记者 崔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