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精选》李秀珣与不受既定想像束缚的「石冈妈妈剧团」

李秀珣。(蔡诗凡 摄)

由丰原车站,车行入台三线丰势路,矮房夹着公路,聚焦着视线前方的山。公路略有起伏,隐藏着24年前九二一大地震改变地貌的线索,除此之外,居民已经在时间的河道里完成家乡重建,而许多相遇,也是在当时展开——李秀珣,即在灾后来到石冈协助重建,并从2000年起留居至今。

经由九二一重建牵起的缘分

对于李秀珣而言,与石冈的缘分是如此自然。1999年跨年夜,她因故离开江之翠剧场,却因缘际会参与了差事剧团在石冈的重建计划。带着前一份剧场经验的挫败,李秀珣来此重新开始,却意外感到舒服自在——石冈让她想到过往跟着江之翠剧场前往福建学艺的日子:当时南音艺师张在我正好退休回乡,每次过去,李秀珣都在福建待上至少3个月,农村的生活感与求艺回忆相互交织。

重建进驻期间,差事剧团在土牛村租房子,那时的石冈虽美,空气中却有一股死寂。不过开始跟妈妈们工作、认识妈妈后,益发滋长她留下的想法。《戏台顶的妈妈》演出后,参与的妈妈们想要成立剧团,更成为李秀珣的完美借口。而这一留,就是23年。

起初,李秀珣跟着来自各地参与重建的青年们共租了1栋透天危楼。1年后,因重建而来到石冈的人逐渐离开,只剩下李秀珣跟1条狗。透过石冈妈妈们的协助,继续在梅子社区租房8年,直到房东收回。又逢妈妈们合伙经营的餐厅「来园」决定停业,李秀珣整理来园后搬入,一住又是12个年头。再度遭遇房东改建房屋自用收回租屋,这次她决定在石冈买地,因缘际会,透过另一位石冈妈妈买到现在的地。

石冈这块土地,似乎也希望她留下:「很多东西都衔接地刚好,刚好发生,后来就会觉得其实不用去想这么多,老天爷要怎样就怎样,顺着走。」

顺应自然,互补互助的深厚情感

如同石冈妈妈的成团:就是因为不知道剧团是什么,所以就成立剧团了!当初单纯想继续用戏剧连结彼此、说出心里话,以及透过戏剧表达回馈社会协助重建的心意,觉得能够做就来做看看,并没有想太多现实面的经营问题。「我那时候也没有真的要跟她们做什么剧场,只是自己想待在这里。」李秀珣笑道。然而或许也因为没有执着,比起作戏、更重视共同生活的石冈妈妈剧团,20年来团员都没有什么变动,情感也如同姐妹一般。

即使长期在台南和云林实践社区剧场,但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平日李秀珣和石冈妈妈们有更多的生活互动,不只因为剧场才碰面。对她而言:「剧场是我熟悉的,我比较有经验,那我就提供我的经验。但像我买地,或我要吃、我要住、我要结婚,都是妈妈们在帮我打点这样。买地协议杀价、后续需要申请农业设施计划,其中相关的签名背书,妈妈都愿意帮我。之后的整地、请电、各种工程的联系与建议,也都是她们出手。」

李秀珣给予石冈妈妈剧团不同的艺术滋养,而妈妈们则称赞她是「万能奇才」,但这只在艺术方面,生活上——则是个白痴。一旁的团长杨珍珍大笑说:「我们上课是被她念、下课是她被我们念,下课后她就是我们的妹妹,就是该听姐姐们的建议。」

「我们就是互补啦!」短短回了一句,却若道尽一切。在比作戏更长的下课时间里,石冈妈妈们的照应,补足了李秀珣的缺憾,尤其在原生家庭上的伤痕。母亲去世有妈妈们自费前往帮忙、过年也特意到台南探望父亲,透过剧团妈妈们的说服,父亲得以体谅女儿何以坚持从事剧场工作的心情。

创造空间,制造相遇

李秀珣买下的土地,原属石冈妈妈剧团成员的弟弟。地上有一块祖坟,因为地主离家多年未善尽与家族沟通的责任,2020年初买下后又经过两年协调与迁葬,才尘埃落定。从石冈租房22年,到买下这块土地后,整段经历让她有真正扎根的感觉,生活圈也从原有的石冈妈妈家族扩散至邻近家族、甚至其他村的人。

她期许自己借由土地创造连结,以此持续深耕在地。未来规划有60坪空间,除自用外更将提供地方使用,不仅进行社区公共活动,也能进行演出、展览和市集。对李秀珣而言,生活就是文化,长年在社区,更懂得什么叫高手在民间,因此希望能在社区建立一个空间,让社区居民能有一个展现生活智慧与技能的舞台。

另一方面,李秀珣也观察到返乡青年常面临无法沟通的世代矛盾,年轻人多靠写计划自力发展,却难和社区有所连结。因此,2020年《梨花心地》演出,她便很有意识地找年轻人共同参与,也借此建立关系、协助累积经验,期待他们可以留下生根。

「由于大家年纪都已长、体力有限,目前专注于自己的劳动生活时间较多,但我觉得我跟石冈妈妈剧团在这个社区,是可以作为一个很重要的交流与沟通的平台。演戏倒不是最重要的事,但演戏可以去拓展我们想要做的一些理念、然后大家可以在这里相遇、做一些什么事。如果我们有一个自己的空间,我就可以自己玩、自己搞,我们自己的主体性才更能得以展现。」创造空间,制造连结,是李秀珣一直以来的态度,而她过往与石冈妈妈剧团的工作也是如此,不追求每年都有演出,不被业务化的补助束缚,而是自己准备好了再出发,以剧场回应当下的现实。

生活即剧场:在生活中累积改变

李秀珣说道:「这22年来常在访谈中会被问剧团有什么改变,大家总很期待看到剧团有什么改变。我和剧团妈妈发现人们总是用一种剧场的想像来看我们,但我们就这样啊,剧场就跟生活一起,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做些什么去符合人们对我们的想像?」

妈妈们的生活没有改变,仍一样需要相夫教子、晨起劳动工作,随时间流逝也成为阿嬷,帮忙子女顾孙。最大的变化或许是知道自己有无限的可能性!这些年,这一群女人除了做剧团,也自己开过餐厅、组过蔬果合作社,这些行动对男性思维的客家聚落造成了一定的冲击。然而经过20年的经营,秉持一贯中立的做事态度,不理解的猜想逐年消失,剧团跟在地关系也变好了。

20周年演出的《梨花心地》,可以说是第一次整体社区支援协助的演出。演出除了作为成团纪念,也是借由剧场创造平台,邀请年轻人参与协力、也凝聚社区事务。它不只是戏剧,更是一个组织行动!而作品中也夹藏东丰快速征收的议题:其中一个妈妈的农作地被划入征收区而参与了抗争行动,进而在家族内引起不少批评的耳语。为此,考量这位妈妈在家族间所面对的压力,石冈妈妈们面临创作上的选择,最后决议借由环境剧场形式,展现女性的劳动与土地的情感关系,间接对征收议题给予回应与提问。

剧场即生活:一场持续的文化行动

作为延续,李秀珣邀请差事剧团制作《千年之遇》,由姚立群执导,希望带来外地视角,凝聚不同的议题认知,也让外来观众认识这块土地。2022年11月于石冈梅子社区演出后,2023年《千年之遇》也将改版进入台中国家歌剧院演出,石冈妈妈亦将有片段发展,并结合在地影像,期许带来不同讨论。

「我认为真正的剧场要回到生活里面去寻找,不见得一定要走入剧场,是更回到生活的。」唯有当剧场回到生活,才能真正创造相遇、构筑一个共同行动的平台。石冈妈妈剧团即为这样的相遇见证,而也因为这样的信念,这块土地滋养了李秀珣,也让她将自己深深地种在石冈。

本文作者:黄馨仪

(本文摘自《PAR表演艺术1月号第351期》)

《PAR表演艺术1月号第35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