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任/凌晨二点半之龙门搜溺--消防员出勤实录

澎湖美景。(图/记者陈姿吟摄)

作者阿任

那是去年的事件,日期我记得很清楚,是六月一日凌晨,因为那是澎湖海域开放海胆采捕的第一天,才第一天就出事了。

六月一日将近凌晨二点,分队接获辖内海域有民众失联的通报,勤指要求我们派潜水人员救生艇先赶往现场,刚从睡梦中惊醒遇到的就是最麻烦的案件,看来又是折腾的一晚。

上班的同事中只有我和另一位同仁有潜水执照,现场状况不明,我们急忙的把装备给丢上车,还是先赶到现场去了解吧!地点在辖区内的深水码头报案的民众告诉我们有人受困在外海的海底,说要领我们到现场,于是急忙穿上装备,登上橡皮艇就出发了。

时间是凌晨二点半,橡皮艇已经开到了外海,除了可以看到前方领头船只探照灯发出的光线外,四周是漆黑一片,一路上同事和我不由的又滴估了几句:「漆黑的深夜,眼前是茫茫大海,只有两位潜水人员,找一个失踪在海底的民众,这是大海捞针吧?」

我们在大海航行了约莫二十分钟,跟着导引的船只停了下来,不远处有另一艘船艇船上的人大声呼叫着我们:「那里!哪里!前面有灯光定位的地方」,是的,在海面上有一道持续闪动的红光,在同一个地点还可以看到从水下照射出来的光线,船上的人告诉我们「人就在水底下,已经一个多小时没上来了.. 」。

看来这个水域并不深,而且风平浪静的,调节好装备后我们准备下水了。

今天是我今年第一次下水,还好并不冰冷,突然,同事告诉我他的手电筒没电了,他没办法深潜,会在海面支援我,这时我心里凉了一半,意思是就我一个人去潜水寻尸吗?谁叫我是干部,得为同仁表率。游到灯光处,和同事做了手势后将BC泄气往海底潜去。

水并不深,虽是深夜不过水里可见度还不错,至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可以马上看到海底的沙地,没有鱼群也没有礁石,灯光顺着海底发出光线的位置照去,我马上看到了一双乌黑又伸直的腿,穿着黑色的防寒衣和胶鞋腰际绑着铅块,也因此人才会沉在水底,灯光是绑在手臂上的潜水灯发出的,因为浮力的关系手臂自然的往上浮,也因此光线才能照射向海面让大家发现,灯光再往上移,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清楚漆黑的人形在我的正下方,直挺挺的躺着,我赶忙给BC(浮力背心)充了一点气,深怕自己会直接落在对方身上,这时我的心跳跳的好快。

说真的我不算是胆小的人,我刚毕业时就曾经处理过被卡车几乎辗成两半的伤者,还傻傻帮他口对口人工呼吸,我曾经在摸黑的火场抱着一具焦尸就往外冲,我曾经抱过上吊自杀的长发女人,我还曾经搬运过数十具因飞机爆炸而七零八落的遗体,不过在这个时候我迟疑了,似乎水温顿时变冷,因为我不自主的打了几个寒颤,除了灯光照射到的地方外这里是完全的黑暗,我心想着这里只有我和一具尸体。

我硬着头皮潜到海底,打量着对方,灯光始终没有勇气照到他的脸上,而我的眼光也刻意的回避。我努力的把他翻了面让他背对着我,然后从腋下将他抱起,就像平常训练那样,不过才贴近身体感觉到对方直挺的躯体贴在我的胸前,两只手硬梆梆的动也不动,头发在我脸上飘啊飘~ 才一会儿我就放弃了这个标准动作。

我浮上了海面,大叫「找到人了!」要艇上的同仁丢绳索给我,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又再次鼓起勇气往海底潜去,糟糕的是,这时换我的手电筒没电了,还好对方手上有绑着手电筒,让我很快就找到他的位置,没有灯光的我看不到对方,反而减少了「看到对方的恐惧」,我摸黑的在「他」的手臂上绑上绳子,原本想绑更紧实一点,但偏偏此时恐怖电影的情节一直出现在我脑海,担心对方突然摸我一下或跟我说话之类的…。也不知道到底绑了什么结?好像就是随意的绕了好几圈而已,赶忙拉着绳子,立刻的将背心充饱气只想迅速的往海面浮去。

估计对方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高出我许多,体型壮硕,至少超过一百公斤,虽然在海里还是有沉重的感觉,才浮到一半,绑在手臂的绳子掉了,「他」也往海底落去,我急忙拉住他头发,向上一提顺势握到了他的的手,~而这时的我们两人十指紧握,肩并着肩,他正把头靠在我的脸上,我们的头发随着海流纠结在一起,我踢着水缓缓的向海面游去,迎向海面上满天的星空…~ 呼~说真的,一点都不浪漫。

到了海面,我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死命的抓着「他」,呼叫着同事帮我拉回艇旁。真的很重,我一手抓着船艇,另一只手几乎抽筋的还紧抓着对方,大叫附近船只的人来帮忙,深怕人又从我手中离去,我这时才想到原来刚刚忘了先将他身上的铅块取下难怪这么重,我放开了手,扶着他的腰潜到水下帮他卸下铅块,果然轻松了许多。一群人一阵折腾后终于把人成功的拉上了船。

▼本张插画为阿任提供。

任务圆满完成了,这次可算是经历中搜溺案件速度最快的一次,无线电回报后如释重负的我们往回程航去。我卸掉了身上笨重的装备,防寒衣紧的几乎让我不能呼吸,将拉链拉下,大大的吸了一口气。检查一下刚刚突然故障害我吓的半死的手电筒,一阵摇晃后手电筒的灯亮了,这是船上唯一的灯光,现在因为船上有同伴在,刚刚的恐惧感顿时消失,我看着对方,身体像立正一样直挺挺的,双手的手臂不自然的往前举感觉好诡异,这时第一次看到「他「的脸,肤色是惨白的但脸上却是满布鲜血,原来头顶上有伤口,鲜血汨汨的还在流,还好这时他的眼睛是闭的,我赶紧将灯光移到了自己的脚边,这才发现原来我们的双脚和装备这时都浸泡在染成血红的海水里,我突然想到的抓了抓头发,果然双手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船艇靠了岸,码头上顿时响起一阵哭嚎,我没心情陪家属难过,我们还在为如何把身体搬上码头而伤透脑筋,我一路上费尽气力终于把「他」给送上了岸,同仁用毛毯将岸边的遗体盖住,收拾好物品在离开前我走到「他「的面前,双手合十,心里只想着:「何必呢?」

●作者阿任,澎湖,消防员原刊阿任的想像天地,也欢迎网友加入。本文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论坛欢迎更多声音与讨论,文章请寄editor@ettoday.net

消防员经常冒着生命危险,出入火场或者进行水上救援。(本图为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