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手记】宋欣颖《幸福路上》 愚妇撞山圆梦

图文/镜周刊

2017年6月的某个夜晚,我因为生活混乱导致月经异常大量出血,突然失去意识。我听见自己的脑袋着地「咚」的一声而醒来。眼睛张开剧痛袭来,我完全不明白自己躺在哪里,怎么倒下的。我连喝醉都不曾失去意识。

「妳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一个人躺在自家浴室地上,我不禁痛哭质问当下的自己。过去几年来,我的人生说是为了《幸福路上》而鞠躬尽瘁也不为过。

每一天,我同时扮演好几个角色:找钱、改脚本、看美术风格、整顿团队、找钱、找团队成员、和制片组检讨进度落后、看进度、安抚团队、找钱、和团队沟通... 每个角色都彼此冲突,但我如此天人交战周而复始过了三年。

整个过程不停打遭遇战无比地惨烈,但我只能什么都不想地往前走,没日没夜地工作解决问题。直到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的那一刻,我才开始回头想:「到底为什么,我非得完成这件事不可?」

我想,那是基于一种迫不及待想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冲动。我想诚实面自己的人生与欲望。

顿时,我的人生历程跑马灯一样,在刚撞到脑海里转了一轮。第一个转进我脑袋里的场面是:大学毕业时。

身为六年级生,我成长于经济起飞的年代,积极乐观的社会氛围让我从小就活在各种梦想里。当医生、当太空人、赚大钱、要出国冒险….但种种梦想,都在大学毕业时得终止。

从进小学开始的第一天,我被设定的人生目标就是考进好大学。考进一个好大学之后,暂时完成了人生阶段性目标而得到解放。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尽情参加各种活动、打工赚钱、探索自己,偶尔也做着以后要成就大事业,并改革社会的春秋大梦

但毕业那一刻,突然发现身旁的同学似乎都安排好了去路:有的出国留学、有的考研究所、有的准备国考、有的进了大企业...我突然发现自己还留在原地踌躇不前,不知道要干嘛

我赫然发现自己既无法改变社会,也没钱出国念书,也不很清楚自己可以做什么工作,然后也考不上研究所。我只知道,首先我得面对的现实问题「赚钱养活自己和爸妈。」

然后我进了报社,成为一个影剧记者,每个月都有固定收入可以孝敬父母。每天忙碌找新闻写新闻,周而复始工作直到我快忘记梦想是什么之际,某天在坎城影展看了大卫林区电影《穆荷兰大道》并听了他的得奖致词。我突然发现:「天啊,我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想要当一个电影导演。」我不想要为钱工作,我想要为说故事而工作。但对当时只有二十几岁的我,那仍旧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时至今日,我到美国念完了电影学校,回到了台湾,有了机会可以做出《幸福路上》,梦想实现似乎就在路途的彼方。

所以,每当那个怯懦的自己开始想退缩时,我就会告诉自己:「不可以。」我不可以忘记,当年那个抛下父母出国寻梦的自己,不可以忘记,当年那个大学毕业时感到迷惘的自己。

诚实地面对自己,这确实是我想要的梦想,我不能放弃。我也已经步入中年,一旦放弃,大概就这样永远远离梦想过一生,等老年时再去抱怨此时的我。

然后,我就像傻瓜一样一直往前冲。人说愚公移山,我家人说我愚妇撞山。

这几个人生时刻在脑袋转了一轮,我也醒了。愚妇还是得把已经花了几千万的电影完成。我勉力爬起身来换了衣服,下楼招了计程车自己去了医院的急诊室。后来,我进了手术房,开了刀住了院。健康地出院后,继续和团队一起奋战,完成了《幸福路上》。

2017年10底,当《幸福路上》终于完成拷贝,送审完毕拿到准演执照的那一刻,我突然看见几年前的自己跑出来问我:「喂,妳还好吗?」

我很诚实地回答:「我很好,我终于达成了妳的梦想,我很骄傲不再迷惘我会一直拍电影,但是...」

「但是什么?」几前年的我问。

「我不会再虐待自己的身体日以继夜地工作了。」这点,我也非常肯定。

毕业于台大政治系,曾担任报社影剧记者,之后远赴日本进修电影理论,最后取得美国芝加哥哥伦比亚学院艺术硕士学位主修电影编导

2010年回台后为多部纪录片担任剪接指导;2013年创作动画短片《幸福路上》获得台北电影节金穗奖最佳动画片肯定;2015年出版散文集京都寂寞》;目前持续电影创作,特别喜欢描写小人物的悲喜生命。首部电影长片《幸福路上》2018年1月5日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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