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裁者的主廚》(上):從伊拉克到赤柬...餵食暴君的黑暗手路菜

「今晚我想来点...大跃进大饥荒?」图为1956年的毛泽东。 图/新华社

「如果毛泽东吃到了小当家的排毒彩虹粥,世界的历史会不会因此改写?」

人类作为一种最为复杂难搞的畜生,活着终其一生就是为了混一口饭,从生至死、从老至幼,各种关于「吃」的欲望执念,也就这样代代流传。为了进食,最懦弱的贱民都能推翻一个又一个的帝国;为了进食,人们也总能投入难以想像的心神精力与创造性——但在千千万万顿饭的味觉冲击里,有没有哪一顿晚餐、哪一道菜,真正能影响你的人生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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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记者作家沙伯尔夫斯基(Witold Szabłowski)也想理解,但他的提问更戏剧化一点:如果说用食物能改变人的生活模式,那些历史上杀人如麻的的「大独裁者」们,会不会有异于常人或相似的饮食习惯?但这些奇想该找谁解答,《独裁者的主厨们》也就成为了沙伯尔夫斯基多年追寻的传说指南。

《独裁者的主厨》的书名貌似沉重,但他并不是一本四四方方的「美食历史书」,喜欢东奔西跑好齐心极度旺盛的沙伯尔夫斯基,想要回答的并不是「伊拉克独裁者海珊(Saddam Hussien)最喜欢吃什么?」而是:

「当海珊决定对库德人种族灭绝的那天,他一样吃得下饭吗?」

「当海珊决定对库德人种族灭绝的那天,他一样吃得下饭吗?」两伊战争末期,为了报复与伊朗合作的库德人,海珊甚至在1988年3月16发动「哈拉布贾大屠杀」(Halabja Massacre)——在瞬间无差别杀死5,000村民的「化武屠城记」。 图/法新社

为了回答这一些细节与历史秘密,沙伯尔夫斯基就这样天马行空地踏上了漫长的寻人旅途,试图在各种当代的独裁痕迹中,亲口询问那些「暴君御厨」们的食谱机密。但就如同每个纪实作者一样,在搜集人物志的过程中,沙伯尔夫斯基很快地就发现到不同的「歪楼」状况。

在茫茫人海搜集独裁者主厨人物志的过程中,沙伯尔夫斯基很快地就发现:要成为「魔王的厨神」,重要的不是料理口味、烹饪技法,而更关乎对领导人的「绝对忠诚与信任」,毕竟吃饭和吃药都能要了独裁者的老命,各种餐桌谈话、饮食健康也都攸关极权政府的国家机密。因此独裁者们的御厨们,大概也是最重要、却也最无名的「历史秘密证人」。

所以沙伯尔夫斯基找着了谁?说了什么故事?这些一度位极人臣的无名主厨们,又是如何揭露或隐藏着自己「观望残酷」的职业秘密呢?

「独裁者们的御厨们,大概也是最重要、却也最无名的『历史秘密证人』。」 图/路透社

《独裁者的主厨》英文版书封与波兰作者沙伯尔夫斯基。沙伯尔夫斯基曾在2020年特别来台湾参加台北国际书展,尽管当届因疫情影响而取消,但对台湾印象极深的沙伯尔夫斯基,也即将于2021年春夏之际在台出版新书中译版。 图/沙伯尔夫斯基

▌从《跳舞的熊》到《独裁者的主厨》

对台湾读者来讲,沙伯尔夫斯基应该不算太过陌生的名字,这一方面是2018年出版、他的第一部中译着《跳舞的熊》,是过去两年来广受阅读、且最为引发台湾讨论的国际报导文学作品之一。

1980年代出生于波兰的沙伯尔夫斯基,是见证「铁幕崩塌」的最后一个世代。在共产体制下原本家境中庸稳定的一家,却在1989民主化革命后,迎来了一连串的「自由不适应」。这段习惯自由与转型正义的过渡经历,日后让沙伯尔夫斯基写出了自己报导文学的成名作品《跳舞的熊》——内容中,沙伯尔夫斯基巧妙地把罗马尼亚的「卖艺表演熊」回归保护区的历程,对照铁幕垮台后、那些本该「就此自由」的革命群众,为何反而会害怕、困惑、乃至怨怼起不再受迫的自由人生?

尽管这段故事听起来悲伤而尖锐,但沙伯尔夫斯基的观察触角往往会在深刻质问之中,辅以现实感荒谬的黑色幽默。他某种随遇而安但又不安分的比野特质,也非常坦承自己只是要「说个故事」,真挚但深入地保留读者听完故事后的自我思辨空间。

图为1999年的保加利亚。驯熊师在小熊几个月大时,就把熊从妈妈身边带走、钉上鼻环,并训练小熊跳舞与各种把戏。接着,熊与驯熊师就成为生命共同体,吃、喝、生活、工作……无时无刻都一起度过。在保加利亚加入欧盟后,境内的吉普赛驯熊师和跳舞的熊不再合法,而这正是沙伯尔夫斯基《跳舞的熊》的故事起点。 图/欧新社

类似的风格,也忠实地回应在《独裁者的主厨》一书里。沙伯尔夫斯基自承,一开始自己之所以选择厨房路线,第一直觉只是「好奇」;第二则回忆到了年轻时在丹麦「打工渡假」的餐饮业经历(「我3天的厨工薪水,就超过了我妈妈在波兰当校长的整月月薪!」);但第三则是沙伯尔夫斯基长年作为记者的各方游走,这之中包括了推翻海珊的入侵伊拉克(波兰有出兵参战),也有2016年欧巴马破冰古巴的历史之旅(「趁乱去采访,古巴国安局才无暇去监控你的采访接触了哪些敏感人物」)。

但机缘的另一面则是命运的限制,在历史时空、政治环境与访问追踪的先天条件下,哪些大厨应该访问?作者找得到哪些独裁者的大厨?为什么是海珊而不是毛泽东?沙伯尔夫斯基也只能豁达地承认:这毕竟是一本报导文学而不是历史研究——就像是每一次用餐的体验一样,你有什么料就要做什么菜;厨师也和报导人一样,在专业上竭尽全力,但仍得顺应天时跟着「时令」的流转走。

于是《独裁者的主厨》选了5个主厨的5道人生手路菜,他们分别是:海珊(Saddam Hussein,伊拉克,1937-2006)、阿敏(Idi Amin,乌干达,1937-2003)、霍查(Enver Hoxha,阿尔巴尼亚,1908-1985)、卡斯楚(Fidel Castro,古巴,1926-2016),与波布(Pol Pot,柬埔寨,1925-1998)。

所以沙伯尔夫斯基找着了谁?说了什么故事?这些一度位极人臣的无名主厨们,又是如何揭露或隐藏着自己「观望残酷」的职业秘密呢? 图/路透社

▌暴君吃什么?统治厨房的霸者轶闻

「能管好厨房的人,即有资格统治一个国家。」

俄罗斯传说中,列宁曾如此比喻革命厨师之于布尔什维克政权的地位。其真实度虽然不可考,但曾经侍奉过列宁、后来因为烧得一手道地乔治亚菜而受到史达林喜爱的苏联御厨——老斯皮里顿(Spiridon Putin)——他的孙子就是今日的俄国强人普丁(Vladimir Putin)。

强人、政治家、或历史人物的生活习惯,一直是传说故事里的热门话题;但在各种「宫廷宴」的饮食考据外,饮食习惯往往也能折射出某种政治宣传的逻辑风格。

举例而言,作为「独裁者」的魔头代表,希特勒的「素食主义」故事就曾是纳粹第三帝国的神话谜团之一,部分研究认为这是希特勒为了重塑人类身心理的「净化/进化途径」之一;但另一部分研究则认为,戒断吃肉其实更是为了缓解希特勒本人长年困扰的便秘、肠胀气...等消化道宿疾。

不过同期的另一个大独裁者——西班牙法西斯的佛朗哥——虽同样意图凭自身意志改造西班牙民族性格,但佛朗哥却是彻头彻尾的「食肉狂魔」,他除了疯狂酷爱各种狩猎外(一口气狂猎数百头鹿,步入晚年更热衷于开船出海猎杀抹香鲸....),甚至谴责素食主义为「左胶共产党人用来腐化人类战斗力的阴谋工具」。

但吃的人是一回事,料理的人如何照顾这些霸道的食客?这又是另一种隐晦的权力互动。在沙伯尔夫斯基的访问中,每一个大厨都对于味觉的艺术有绝对自信,但他们没有人来自于厨神世家或蓝带学院,更多是误打误撞的命运安排,

「你的料理必须先讲究『忠诚』,其次才是营养或美味。」

图/维基共享:列宁与史达林的「御厨」之孙,后来也成为了俄罗斯的新独裁者——普丁。图右为老普丁擅长的料理、史达林最喜欢的经典乔治亚菜之一「萨茨维」(Statsivi,核桃酱炖鸡)。 图/维基共享

「你的料理必须先讲究『忠诚』,其次才是营养或美味。」 图/路透社

依据自己年轻在厨房的工作经验,深耕政治历史与国际新闻的沙伯尔夫斯基,讽刺但充满好奇心地归纳:

「主厨们都是厨房里的『大独裁者』...你不觉得吗?」

在极度高压的工作场域中,两者都必备着极强的个人风个与意志;在统治做菜的过程中,你必须绝对直觉地掌握一切,并且对于自己保有绝对的自信——或者就像世人熟悉的「地狱厨神」拉姆齐(Gordon Ramsay)一样——两者在工作中都具有某种程度的「暴君」特性,但强人要担心御厨暗算、御厨则畏惧触怒强人,两者彼此掐住对方的命门,彼此需要的相爱相杀,也让这批大厨们成为独裁政府中,最特殊存在的一群。

然而独裁者们的暴政往往是由别人的鲜血与眼泪所筑成,那么这批主厨们的「烹饪工作」,又算不算是为虎作伥——譬如说阿敏的主厨,会如同传说中一般,用被处决的政敌血肉,为阿敏烹饪「人肉料理」吗?或者是御厨们为了海珊的健康午餐汲汲营营之后,海珊随后下令发动的化武灭绝战「哈拉布贾大屠杀」,这些厨师算不算也是帮凶的一份子?

「我只是个厨师,我只负责料理...海珊与伊拉克的军国大事都与我无关,就像你上餐厅吃饭时,是不是也从不曾询问过值班主厨『美股投资该买哪一张』一样?」海珊的御厨如此表示。

但霍查的御厨则总是会精心准备秘密甜点,以安抚因为血糖不稳定而总是因此易怒而下令杀人的阿尔巴尼亚强人,

▌下篇接续:《重磅一页书/《独裁者的主厨》(中):伊拉克...海珊的「块肉恩仇录」?》

▌下篇接续:《重磅一页书/《独裁者的主厨》(中):伊拉克...海珊的「块肉恩仇录」?》

先不论算不算是「独裁者」,古巴的卡斯楚以饮食习惯特殊——他酷爱牛奶制品,特别是冰淇淋——闻名。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