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在小村
小村最不缺的是明信片般的好风光,还有保持适当距离但亲切的村人。踅回村子里,在狭长的石板路上悠然漫步,欣赏路两旁屋梁外露的古老建筑,看绿色的爬藤给敷着灰泥的老屋增添生气……
南法十日,我们爱走迂回曲折的道路,常在绿色丘陵地间的狭窄村道上左弯右拐,不时停下,或眺望乡野景色,或走进收割过的麦田,嗅闻麦草的干香。如是一路晃悠,没有既定目标,反倒「发现」太多美好的风景、怡人的小村庄。
有的村落在地方历史上容或有值得一书的事迹,出过地方名人,但这些人这些事,一旦离开了法国或只是方圆数百公里,恐怕便无人知晓。还有一些小村不见得出过名人,并未发过生轰轰烈烈的大事,更没有叫得出多大名堂的古迹──尽管那里可能是从中世纪即存在的设防城镇(bastide),仍保留一小部分旧城墙,还有一些中世纪老屋仍屹立不摇,可是这样的村庄在法国南部并不稀奇,就连旅游资讯比较详尽的米其林旅游指南,充其量也不过写上两三句一小段,懒得多提。
偏偏,就是这样乡下村庄吸引了我和约柏。我们喜爱小村只有微乎其微的观光气息,可能有一家兼卖香烟、书报的小咖啡馆,也可能甚至有家不错的餐厅,是附近一带的居民想以美食犒赏自己时的好去处。这样的小村在旅游旺季或有多一点的游客,让小村一年中有几个月可以挣上一笔外快,可又不致多到打扰了小村的幽静和恬淡,因之村人也不很介意游客好奇的眼光,照样自得其乐地过着家常的日子。
这样的村子,在我们居游的圣苏珊妮村方圆数十公里内就有好几个,好比说,北边不过三公里外的圣怡芭(Saint Ybars),坐落在海拔近三百公尺山丘上,小小的村公所周二到周六为六百六位居民服务,村民会堂和十三世纪老教堂偶尔还会举行音乐会。村里没有餐厅食堂,但有面包店、杂货舖照顾村民日常生活,白天时段还有客运直通大城吐鲁斯,方便通学通勤者。小村处处可见中世纪老屋,也有新翻修的房子,难得的是配合了整个村子的古老风貌,虽无刻意地作旧仿古,但修得也不见庸俗之气。
又好比南边不到七公里的卡拉拜尔(Carla-Bayle)。这村子跟圣怡芭一样,也是个小bastide,但这村子可就有点名堂了,因为原名Carla-le-Comte(意即伯爵领地)的小村曾出过名人,那就是十七世纪法国哲学皮耶.拜尔(Pierre Bayle),小村如今的名字正是在纪念他。可是坦白讲,这位提倡容忍精神的新教徒虽启发、影响了后来的启蒙运动,却非男女老幼人人皆知的大名人。我和约柏耳闻过其大名,是因为他曾因宗教迫害而避难于荷兰,任教于鹿特丹,他作礼拜的教堂离我们家不很远,如今教堂所在的街道更以其人之名为路名。
大概就是因为拜尔的名气不是那么「大众化」,所以大众旅游的脚步尚未来到小村,平日且非观光旺季的村子安静而优雅,偶有游客前来造访中世纪城墙的遗迹,参观纪念拜尔的小博物馆,逛逛几家低调不张扬的画廊,更多的人是冲着一家也以哲学家之名而命名的小客栈兼餐厅而来。
而不管有没有「名堂」,这些小村最不缺的是明信片般的好风光,还有保持适当距离但亲切的村人。旅人立在村口向外眺望,远处是峰峰相连的庇里牛斯山,近处的青翠的田野和丘陵。踅回村子里,在狭长的石板路上悠然漫步,欣赏路两旁屋梁外露的古老建筑,看绿色的爬藤给敷着灰泥的老屋增添生气,偶尔有老人家在与我们擦身而过时,带着浅浅的笑容,亲切道一声日安。也有还没上小学的小男孩,骑着小单车在没有别人的市集广场上转来转去,看到我们注意到他了,把车骑到我们跟前,伸手指着广场边上一幢看来曾风光一时、而今满是风霜的大宅说:「这些房子很大很棒很漂亮哦,而且很贵,要一百万元呢。」我猜,这房子未必真的在待售,也不见得是这个价钱,而是在五六岁孩子心目中,一百万欧元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天文数字,其实就是无价。
神圣之光
旅居欧洲,看过无数宏伟的大教堂,但能令我感受到一点「神圣之光」的,常是乡间古老的小教堂,朴素,简约,没有华丽雕饰,但是一尘不染,于是你知道,这里有人悉心维护,他们仍相信神的存在,仍在这里祈祷,对神诉说苦乐,求上天垂怜。说到底,令我感动或许是人该有的谦卑的心,那才是神圣之光吧。
这样的光,在庇里牛斯山脚下我又见到了,在阿席亚(Axiat)和维诺(Vernaux),两个听都没听过的地名,两座十二世纪的乡间教堂,伫立在交通不很繁忙的次级公路旁,简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就出现在眼前,朴素而厚重的仿罗式建筑,屹立在蓝天下,阳光照在石墙上,金光熠熠,却是那么沉静。
我们在路旁停车,穿越好一会儿才会有车经过的空旷马路,沿着一小段上坡路,走到教堂外,那里树立着告示板,用法文和加泰罗尼亚文说明教堂的由来。哦,原来这一条路是中世纪古道,连通南法圣的丽席尔(Saint-Lizier)和加泰罗尼亚的拉苏乌哲(La Seu d’Urgell)两大修道院,沿路有不少教堂,供昔时苦行僧和朝圣客休息并祷告。
数世纪时光过去了,偶尔或仍有教徒在朝圣的路上,在这儿停伫一会儿。然而大多数时候,应该只有像我们这样的旅人,在漫游的途中偶然行经,不知怎的心念一动,随手推开掩上的木门,信步走了进去。
阳光随着打开的门,撒进原本幽暗的教堂,映照在墙上的圣徒和圣母的雕像身上,那是远年以前即照耀着大地的光芒,早在耶稣之前,早在人类之前,宁静而圣洁。平日呱噪的人不由得也心静神定,没有人想大声说话,只愿沉默地坐在长椅上,无声祈祷,或什么也不祈求,就让自己接受着这光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