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我是小姑子,哥嫂离婚那天,我都不想活了!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陈燕,女

01

从小到大,我哥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好,年年考第一,常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种竞赛,每次都能拿到好名次。

而且哥哥超级懂事。

生在农村,家里有干不完的活。

所以,他每天放学就帮爸妈种地、锄草、砍柴、生火、做饭……

十里八村,无人不说“老陈家祖坟冒烟了,养了这么个好孩子。”

哥哥是老实巴交、土里刨食爸妈的骄傲。

用老妈的话说:“一想到儿子,不吃饭都能扛动150斤稻谷。”

02

同哥哥相比,我这个小他两岁的妹妹就黯淡了许多。

学习不好,贪玩,任性。

尤其是一出生,就被拿来跟超级懂事优秀的哥哥各种对比。

听最多的就是:“陈燕跟她哥比,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妈生的。”

毫不夸张地说,哥哥承受过多少表扬,我也就承受过多少批评。

所以,我的性格越发自卑拧巴,不招人喜欢。

从小到大,我对哥哥一直都比较疏远,我们之间也不像别人家的兄妹那么亲密无间。

03

哥哥考上大学那一年,我辍学了。

他考上重点本科,且是那所大学的王牌专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妈妈因为类风湿、冠心病几近丧失劳动力。

爸爸既要照顾妈妈,又要抚养两个孩子,田里的那点收入,一家人只是勉强温饱。

而我呢,学习成绩那么差,每天在学校也是混日子。

不如索性出去打工赚钱,既可以助爸妈一臂之力,对我自己也是一种解脱——终于不必再因为成绩差,而跟哥哥有那么大的反差。

爸妈虽不舍得我早早进入社会,但,现实不得不让他们以默许的态度接受了我的决定。

04

哥哥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们兄妹一起在工地搬砖,赚他大学的学费。

论学习,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但论干活与吃苦,我并不比哥哥差。

他一次搬20块,我就搬12块。

他一天能赚到120块,我也能赚到80元。

慷慨地把日结工资放到哥哥手里的那一刻,我是开心的。

但他看到我手上磨起的水泡,眼睛红了。

记得他跑去药房,帮我买了碘伏,一边给我抹药,一边落泪。

回家路上,他问我:“燕儿,上大学后,我可以争取拿奖学金,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你别为了我辍学行不行?”

我笑着跟他说:“哥,我辍学也不全是为了你,主要是上学对我来说就像坐牢一样,我受够了,背砖都比坐在教室里舒服。”

05

后来,哥哥去上海读书。

我先是在老家的县城、省城打工,后来又跟老乡一起去了温州、广州,最后留在了珠海。

做过服务员,进过鞋厂流水线,卖过服装。

后来在一个老乡的带动下,我考了月嫂资格证,做起了月嫂。

那些年,我攒一点钱,就都寄给我哥。

但他几乎没花我的钱。

那些钱,他交给了爸妈,让他们存起来将来给我做嫁妆。

他边工边读,加上奖学金,读完了大学。

本来,以他的成绩,是可以保研的。

但为了早点工作赚钱,他本科毕业后通过校招进了杭州一家互联网大厂。

06

从哥哥上大学到他工作,我们的见面屈指可数。

我的工作不分年节,几近全年无休,一年也只能抽空回家一次。

而哥哥寒暑假都在打工。

我们偶尔打电话,但彼此之间也就那几句:“最近过得怎么样?”“缺不缺钱?”“照顾好自己。”

然后,就都没什么话说了。

我们都是内向而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

彼此牵挂,但因为疏于表达,所以,始终亲密不起来。

他上大学,我在打工,我们越来越是两个世界的人。

记得哥哥大三那年的春节,我难得没有接到活,所以回家过了年。

那年哥哥也在家。

那是自他上大学后,我们全家第一次齐齐整整地过年。

记得我和哥哥一起去农村大集上买年货,给爸妈买新衣服、春联。

那时我们都不富裕,但都抢着付钱。

但每一次,他付的钱,都被我又塞回他兜里:“我都工作了,你还是学生。”

他撕扯不过我,但逼急了就说了一句:“可我是你哥……”

这,已经是我们之间最亲近的对话了。

有时候,我也会羡慕那些无话不谈的兄妹。

但没办法,我们都是这样羞赧的性格。

07

再后来,哥哥参加工作后,忙到起飞。

我呢,月嫂工作也没什么私人时间。

我们之间的联系,常常就是一到两个月发一个报平安的微信。

后来,各自谈恋爱、结婚,他在杭州,我在珠海,日子都紧巴巴的。

哥哥结婚时超级寒酸。

当时他和嫂子工作后勉强攒够了30万元,才在杭州郊区首付了一居室。

而且,嫂子出的那部分钱是瞒着她家人的。

他们本来就不同意她嫁给一个穷小子。

没有婚纱,没有仪式,就是在老家破败的老屋摆了几桌酒席。

但嫂子看我哥的眼神是炽热的,真诚的。

她就是觉得我哥聪明、踏实,未来可期。

08

后来,嫂子要生产时,我主动请缨过去帮忙照顾。

那是我第一次真实了解哥嫂生活的现状。

哥哥每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加班,我亲眼见过他吃着饭,趴在餐桌上睡着的样子。

常年无休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免疫力极低,一到晚上就浑身长满荨麻疹,痒起来自己把自己抓得血肉模糊。

我劝他要注意身体,他就冲我无奈地叹气:“像咱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不拼命,怎么生存?”

我在哥嫂那里照顾了一个月。

走的那天,嫂子往我包里塞了5000元钱。

我当场就哭了:“我是哥哥的亲妹妹,侄女的亲姑姑,你是我亲嫂子,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嫂子也哭了:“我知道,你哥跟我说过一万次,当年你为了供他读书,初中都没读完……他很难过的。”

我安慰嫂子:“我哪有那么无私,主要是我自己不是学习的料。”

嫂子说:“不管怎样,谢谢你一直帮我们,放心,等将来经济宽裕了……”

我打断嫂子:“嗯,你俩都那么优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哥嫂的确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哥哥后来升了职,加了薪,换了两居室的房子,买了车子,还把爸妈老家的平房翻新成了二层小楼。

小楼落成那天,是爸妈此生的高光时刻。

他们在家里摆了流水席,请亲戚乡邻吃饭。

我虽然没能回去,但哥哥给我发了现场视频。

我看得热泪盈眶,爸妈终于熬出头了,我们家终于迎来了好日子。

09

这期间,我也结婚生子。

老公刘威是做电商的,来自广州乡下,独生子,他一直很羡慕我有个哥哥。

我们在珠海一直都没能找到那种家的感觉,所以,刘威一直希望我们一起到杭州去发展。

我到哪里都可以当月嫂,而且杭州是电商发源地,且可以和哥哥互相照应,将来还可以把我爸妈接到杭州一起团聚。

我刚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我在珠海呆了那么多年,还是有些感情的。

但疫情三年让我的想法改变了。

三年里,我就回家一次,爸妈为此没少掉眼泪。

这期间,妈妈因心梗入院,当时我和哥哥都不在身边。

一家人,在三个地方,虽然彼此牵挂,但谁也帮不到谁。

所以,疫情过后,我开始认真考虑刘威的建议,也觉得举家去杭州很可行。

除了将来把爸妈接过来,一家人互相照应。

我还有一个私心,我和刘威都没读多少书,哥嫂都是大学毕业,有他们在身边,将来儿子的教育可以借借他们的光。

10

就这样,2023年2月,我带着儿子先去打了前战,去杭州找哥嫂。

结果,到了之后才知道,早在两个月前,他们就离婚了。

也直到那天,我才从嫂子那里得知,这些年哥哥过得有多不容易。

全年无休,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做了中层,可以单独组团队、带项目。

这么多年,他几乎没在凌晨一点前上过床。

有时睡着睡着,突然起来把电脑打开,生怕想到的一些细节给忘掉。

尽管如此努力,但天有不测。

疫情和后疫情的影响,哥哥领衔的项目被裁撤,部门解散。

公司要求他这个项目负责人约谈团队成员,谈解聘的事情。

那段时间,哥哥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却也不得不为之。

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患上了特别严重的胃病,整个人暴瘦,原本就瘦弱的体重直线下降。

11

团队解散,他被并入其它部门。

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项目,像哥哥这样被塞进人家的团队,其实就是去坐冷板凳的。

他心里也清楚,这其实就是裁员的前奏。

那段时间,他投了无数简历,但,石沉大海。

他夜夜失眠,从前是忙得不够睡,现在是闲下来睡不着。

房贷车贷孩子的教育,父母未来的养老,妹妹当年为自己付出那么多,这个当哥哥的始终不能给她很结实的帮助……

这些,都沉沉地压在他心上。

但怕什么,终还是来什么。

2022年年底,哥哥还是被裁员了。

这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失眠、头疼、胃疼,常常一整天不吃饭,也不说一句话。

不管嫂子如何安慰他,也不管孩子如何亲近他,他像变了个人一样,对他们极度冷漠。

12

嫂子想带他去求医,他不肯。

没办法,只好请了心理医生,以自己朋友的名义来家里跟他聊天,了解他的状况。

心理医生初步诊断为抑郁加焦虑,并且建议哥哥入院接受系统检查,并给予一定的药物帮助。

但哥哥不肯。

他将裁员给的那点钱留了5000元给自己,剩下的,全部交给嫂子,让她一部分用来还房贷,一部分用来生活。

他向嫂子提出了离婚,他净身出户,孩子由嫂子抚养。

嫂子不肯离,他就以绝食相威胁:“你不离,就是逼我去死。”

嫂子问他要做什么?

他说他想静静,找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

嫂子说你可以出去静静,但没必要非得离婚。

哥哥说:“我是一个没用的人,跟你和孩子在一起,这种感觉分分钟都让我窒息。你要是想让我有活路,就离了吧。”

13

没办法,哥哥当时处于不离婚就崩溃的心理状态,嫂子只好跟他办了手续。

离婚后,哥哥去了杭州最北面的一个镇上,租了一间民房,每天种种菜,看看书,爬爬山。

嫂子曾经无比担心他的状态,多次去看他。

但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到了乡下,他状态很好,终于能够睡着觉,每天清茶淡饭,一天的生活成本甚至不到十块钱。

嫂子问他:“下半生,就过这样的生活了吗?”

哥哥说:“嗯,至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就想过两天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些年,活得太累了!”

“孩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我怎么办?”这些话,嫂子始终没有问出口。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年,哥哥背负着这些东西,到底活得有多累。

她也想让他逃避一段时间,过几天他想过的生活。

用她的话说:“他没出家,没自杀,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不能对他提出更高的要求,我比谁都知道他这一路走来,是多么不容易。他需要的是休息,也需要任性一次,不然,真会病的。”

14

嫂子的话,让我落泪。

她是真爱哥哥的。

本来,一听说他抛妻弃子跑到乡下去,我的第一直觉是愤怒:凭什么?像咱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有什么资格摆烂?我一个初中生都能在大城市生存,你一个大学毕业生为什么不能在城市里坚持下去?

嫂子说得对,人不是机器,都需要休息。

这个时候,哥哥最需要的,是来自于亲人的理解和支持。

所以,我没有去打扰他平静的田园生活。

只是给哥哥发了个微信:“哥,好好休息。杭州的乡下不留爷,咱爸妈在乡下还有二层小楼和一亩三分地,你可以回家。小时候,你学习好,地种得也好。不管做什么,你都是最棒的。不管选择哪种活法,健康快乐最重要。”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以我肤浅的学历,会突然跟哥哥说这么亲近而略带格局的话。

或许,这就是血缘吧。

15

令我没想到的是,哥哥收到微信后,破天荒地给我打了电话,邀我去看他。

在那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他带我认识他种的油冬儿、香椿、马兰头……

他用自己现榨的油菜籽油给我炒他种的蔬菜,亲手做青团给我吃。

夜晚,我们就坐在小院里,对着满天繁星,聊起很多儿时乡下的事情。

这可能是我们兄妹这辈子,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黑暗中,哥哥跟我说:“对不起,燕儿,哥让你失望了。当年全村的希望,现在真的在乡下务农。”

我拍拍他的肩膀:“哥,你妹妹我这些年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我知道,你一路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所以,别担心我会拿你有多大的房,多少存款,开什么车子,是否光宗耀祖来衡量你的价值。这些年,你太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放心吧,你那么聪明,就算务农,也是田种得最棒的那个。但我只有一个请求:嫂子是真爱你,你不能辜负她。”

听了这话,我哥哭了。

刚开始是默默掉眼泪,后来是号啕。

我没有阻拦他。

这些眼泪,他攒了好多年。

穷人家的孩子,也有脆弱的权利。

我静静地陪他流泪,然后,跟哥哥讲了我的这些年。

讲到那些最艰难的时刻,我们兄妹俩就一起哭。

但我还是要讲,因为我知道,有些伤,讲出来,它就过去了。

不然,就会像哥哥这样,变成心结与负担,最终伤害自己。

16

那是我们兄妹最敞开心扉的一夜。

在异乡,我们这对最不擅长表情达意的兄妹,第一次向彼此说出了心中最不想示人的辛酸。

然后,我们同时发现,说出来,都如释重负。

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脉疗法吧。

我走后的第五天,嫂子跟我说:“你哥回来了。”

我打电话给哥哥,他说:“回来了,找了份教编程的工作,周六周日上班,周一到周五干点兼职。每天还有件事就是各种献殷勤,把你嫂子想办法给追回来。”

就听嫂子在一边插话:“不用追,我一直都是你的。”

电话那边,是欢声笑语,令人泪目的人间小欢喜。

17

2023年十一,我举家搬往杭州,和哥嫂团聚。

他们早早帮我们租好了房子,收拾得妥妥当当。

我和哥哥相约,好好奋斗,争取把爸妈接到杭州养老。

就算将来没能力接过来也没关系,等孩子们大了,我们也可以回爸妈所在的乡下养老。

总之,退可攻,进可守,尽力一搏就是。

18

现在的我和哥哥,都以自己的小家为单位,努力讨生活。

不同的是,我们不再跟生活硬碰硬。

该示弱时示弱,该倾诉时倾诉,该休息时就休息。

我们彼此支撑,相互治愈。

我们从小时候的相对无言,到现在的无话不谈,这是人生的馈赠,也是亲人的意义。

所以,讲讲我们家这普通而有点小曲折的故事,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也希望能够给大家些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