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仪国度的面具文化

翁立扬

2010年寒假,我还是玄奘大学历史系的大一生,才刚刚度过「考上大学迄今,最用功的一个学期」;系上有位「已经推甄上三间历史所」的大四学长,利用寒假结束后的头一个周末,热切得带着我(和其他几位颇为用功的同班同学),到邻近台大的联经、唐山、山外图书社,选购「历史系会用到的重要书籍」。

中午吃饭前,这位待人直率的大四学长,有点毒舌得建议我:「不要一边走路,一边看书,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很做作」;也语重心长得,将自己在高等学府的求学历练,分享给我们。

「要把握和『系上老师』到餐厅吃饭的时光」学长述说着自己的宝贵经验:

历史学界派系林立,不同派系的学者,彼此之间,可能存有心结;历史系的老师,在教室里讲课时,通常不会向学生提及「学者与学者之间的恩恩怨怨」,因为那些是课堂禁忌;只有在「私底下」和老师吃饭时,老师才会把学术界的八卦告诉你们;知道这些八卦,能够帮助你们,在朝「研究历史」这条道路发展的过程中,避开一些可能存在的风险;比方说,知道A教授和B教授之间存有心结,写A教授出的作业时,就尽量别引用B教授的著作。

学长告诉我们:和老师吃饭时,要随时留意「老师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东西」;因为老师一旦开心起来,常常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倒酒、端盘子、递面纸,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在「老师察觉到需要以前」,就预先替老师准备好;假如老师喝醉了,还要扶老师上计程车

其实,我觉得,即使是遇到了「大公无私」的老师,无论我在作业当中,引用了多么稀奇古怪的观点,只要我能够从中整理出一番道理,就能够获得很高的成绩;「在向『这样的老师』习取知识时的我们」照样也是「戴着面具」的蒙面人;因为,运用脑力」时的「我们」,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我们」;人类的「脑力」本身就是一种「面具」。

因为我们拥有「脑力」,因为我们懂得「运用『脑力』约束自己的『人格特质』」;我们才不致于「在课堂上聊天嬉戏奔跑打闹,影响到其他同学的听课权益」。

因为我们拥有「脑力」,因为我们懂得「运用『脑力』约束自己的『人格特质』」;当「我们不熟的人」或者「我们必须尊敬的老师、长辈」送给我们一份「『我们并不喜欢』的礼物」时,我们才有办法「装作有点开心得、必恭必敬得」,将礼物收下。

因为我们拥有「脑力」,因为我们懂得「运用『脑力』约束自己的『人格特质』」;我们才有办法「静下心来思考、静下心来背诵」。

无论是国小的「ㄅㄆㄇㄈ,加减乘除」,还是国中的「木兰诗,陋室铭,二元一次方程式」,还是高中的「诗经,论语孟子选,三角函数」,还是大学的「微积分,管理学,史学方法」;要学会「世界上的任何一种知识」的前提,就必须先「静下心来」(用大脑,不要用心)。

无论采用的是「填鸭式教育」或「启发式教学法」,只要学生无法做到「静下心,用大脑,不要用心」,情况便会相当凄惨,既无法「将『从孔子到孙文』的各种『源远流长的至理名言』给灌输进脑海」,也无法「运用『理性』去揭穿『东方文化吃人与虚伪的黑暗面』」。

开始「静下心,用大脑,不要用心」之后的我们,才有办法「运用『理性』思辩『是非对错』」以及「运用『奴性』将『长辈的道理』当作圣经」。

所谓「静下『心』」,「心」这个字,所代表的,就是「我们『真实的自己』」。

所谓「静下『心』」,就是要我们压抑「真实的自己」。

「真实的自己」包含了「生理需求」、「人格特质」两个层面。

(详见以下表格)

人类的「脑力」本身就是一种「面具」;运用「脑力」时的「我们」,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我们」;运用「脑力」时的「我们」,只不过是「为了『达成某项目标』,而暂时先不要做『真实的我们』,暂时先把『真实的我们』放入冷宫」时的「我们」!

「真实的我们」是不会思考的。

「真实的我们」只懂得:感动或不耐烦?热情或冷漠?幸福或悲惨?甜蜜或苦涩?快乐或痛苦?振奋或失落?思念或不如不见?信任或猜忌?期待或厌倦?祝福或诅咒?大方或含蓄?勇敢或懦弱?有兴趣或没兴趣?身心上的轻松或紧绷?身心上的精力充沛或疲惫?拥有尊严或缺乏尊严?拥有自信或缺乏自信?拥有避风港或缺乏避风港?拥有安全感或缺乏安全感?能否由爱慕虚荣的泥沼中抽身而出?能否由忌妒他人的泥沼中抽身而出?吃饱喝足或饥饿口渴?性高潮或性饥渴?温度适宜或怕冷怕热?。

「真实的我们」不但不会「思考」,更不会「克制我们的情绪」;当我们在「克制我们的情绪」的时候,我们已经不是在做「真实的我们」了,而是在压抑「真正的我们」。

有时候,当「我们所爱的人」遇到了困难,我们就马上,不由自主得开始「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够帮助自己的爱人

「正在思考『该如何帮助爱人?』」时的「我们」,也不是「真实的我们」;「想出解决方案之后,将身体依偎在爱人的身体上,让大脑休息」时的「我们」,才是「真实的我们」!

喜欢一个人,所喜欢的,就是「对方的人格特质」。

因此,喜欢一个人,不但不会介意对方「表现出真实的自己」,还会期待对方:身心放轻松、顺其自然得「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无论是在亲情友情爱情上,都是如此。

人生中最「感动,热情,幸福,甜蜜,快乐,信任,期待,身心上的轻松自在,身心上的精力充沛,拥有尊严,拥有自信,拥有避风港,拥有安全感,性高潮」的时光,莫过于: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身边「表现出真实的自己」,而且「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着「真实的自己」。

相对的,假如,在现实生活当中,遇到了「自己真正讨厌的人」和「真正讨厌自己的人」……

讨厌一个人,所讨厌的,就是「对方的人格特质」。

因此,假如:某甲和某乙,都相互讨厌着「对方的人格特质」,而且,某甲和某乙,又一定必须「与彼此互动」,而无法刻意「回避彼此」。

那么,某甲和某乙,在与彼此互动时,就不应当「身心放轻松、顺其自然得『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某甲和某乙,应当运用「理性」,与彼此「思考→实验→辩驳→相互约定出一套『双方都能够接受的互动模式』」。

所谓的「双方都能够接受的互动模式」,就是:双方都自动自发得,在脸上,戴上一座「用『理性』所编织而成的『面具』」。

与「自己不喜欢的人」互动时、与「自己必须尊敬的人」互动时,我们的脸上,总是戴着一座「用『理性』所编织而成的『面具』」。

每当上课的钟声响起,为了「思辨合乎真理的『道德观念』」、「探究宇宙万有的『运作规律』」、「保障他人的听课权益」、「习取『来日能够赖以为生』的知识技能」以及为了「避免『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所有的同学,都戴上了「用『理性』或『奴性』所编织而成的『面具』」;所有的同学,都成为了「没有艺术价值的『演员』」;倘若,我一天要上六个小时的课;即使,这六堂课,都是我所感兴趣的学科;即使,在这六堂课当中,我无须上台发言,只需要坐在椅子上抄写笔记;这种「戴着面具的时光」,依然使人感到疲惫。

无论「面具」的材质是「理性」或「奴性」,戴上面具的每一刻钟,都是必须忍耐的煎熬。

无论「静下心,让脑力开始运转」之后,这份「脑力」所谨慎操控着的,是「理性」的方向盘,或是「奴性」的方向盘;「静下心,让脑力开始运转」的每一刻钟,都是必须忍耐的煎熬。

「百无禁忌得用理性思辨是非对错、用理性思考解决困难的方案」绝不是一种享受;但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在意的人」,为了「拯救受苦的人」,我们都必须这么做。

「将『自己的理性』,全盘交付给『一位你所深爱的伴侣、一位你所敬爱的领袖』;『伴侣和领袖』叫你做什么,你就就什么,完全不肯运用『自己的理性』,思考『他们的指令是否正确?是否正当?』」,则是极端容易触犯道德;假如「你所深爱的伴侣」行车时,与「另一部车辆」发生车祸,肇事责任各半,而你却一味得替「你所深爱的伴侣」指责「另一部车辆的驾驶」,你就触犯了道德;两座武力强大的国家,因为领土问题而发生战争,你是其中一座国家的国民,你被征招进入军队,你服从及贯彻了「总统、连长、排长、班长的命令」,持步枪,将「另一座国家的一位军人」杀死了,你就触犯了道德,因为「被你杀死的敌国军人」的生命,与「你的生命」同样珍贵。

我常在想,如果,「每一座『面具』之下的每一位『真实的个体』」,终其一生,都只有「情感上的需求」和「生理上的需求」需要满足;「职场」、「社会」乃至于「国家与国家之间」,应该就不会「存在着那么多『摆不平的事情』」。

不幸的是,每一位「真实的个体」,除了渴望吃饭、睡觉、做爱、亲情、友情、爱情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虚荣心」需要被满足。

任何一位「真实的个体」,都会发自内心得渴望「超越他人」。

没有一位「职棒投手」,不会为了「压低自己的防御率」,而处心积虑得「三振掉对手」;没有一位「职棒打击者」,不会为了「提升自己的打击率」,而处心积虑得「由『另一支球队的投手』手中敲出安打」。

职业运动员们,已经不是单纯得在享受「和队友一起打球的乐趣」;他们除了想要超越「『自己所属的球队』以外的其他球队」,还想要超越「『自己所属的球队』当中的队友」,乃至于:成为「全联盟『防御率最低的投手』或『打击率最高的打击者』」。

职棒选手们,不仅渴望「投出、打出『傲视全联盟的成绩』」;在他们「投出、打出『傲视全联盟的成绩』」之后;他们还会渴望「让全世界所有『没有在看棒球的人』,都能够经由传播媒体,得知『自己超越了所有的同行,在棒球这项行业当中,自己是最顶尖的山头』」。

「虚荣心」也是「自我」的一部分;但是,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过度得沉溺于「这一小部分的自我」,反而会让自己丧失「绝大部分的自我」。

当我们为了「超越他人、击败他人」,而运用「理性」,去构思一篇论文﹝发表在期刊上﹞、去构思一篇散文﹝参加文学奖﹞、去构思一套战术﹝在棒球场上三振掉对手﹞;在「运用『理性』进行构思」的过程当中,我们已经为了「『虚荣心』这一小部分的自我」,而牺牲、压抑、别离、隔绝了「绝大部分的自我」。

习取知识时的我们,脸上总是戴着「用『理性』所编织而成的『面具』」;老师们在讲课的时候,脸上亦是戴着「『材质』同样是『理性』,『制作方法』却倍加『复杂』,以致于『成品』倍加『华丽』」的「面具」。

「学生们」经由课堂所学到的,就是:「用『更加复杂的制作方法』制作出『更加华丽的面具』」。

戴着「用『理性』所编织而成的『面具』」上台领奖时,「『虚荣心』获得满足」的感觉,正在刺激着我们:将「脸上的面具」想像成「自己真实的脸孔」。

这时候,千万要记得:「『奖台上赞美你的『颁奖人』」以及「『奖台下』为你鼓掌的『群众』」所在意的,不过是你脸上的那座「比『多数人脸上的面具』更加华丽的『面具』」;你「真实的自我」不但没有人会在意,对于「『奖台上』赞美你的『颁奖人』」以及「『奖台下』为你鼓掌的『群众』」而言,更没有丝毫的吸引力

脱下「比『多数人脸上的面具』更加华丽的『面具』」之后,「学者和企业家的『真实的人格特质』」,真的会比「蓝领阶层和小孩子的『真实的人格特质』」善良且「具有吸引力」吗?

「学者、企业家的『家人和配偶』」爱「学者、企业家的『真实的人格特质』」的程度…是否超越了

「蓝领阶层的『家人和配偶』」爱「蓝领阶层的『真实的人格特质』」的程度以及「初恋情侣之间的爱」???

●编按:本文原标题为--礼仪国度的面具文化--只要是「师生关系」,就不可能用「真面目」与彼此互动

●作者翁立扬,辅仁大学历史系学生。以上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ET论坛欢迎网友更多声音与讨论,投稿请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