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台湾人──来自大学生的万言书

欧柏升

这一、两年来,三天两头就会听到有人哀叹,叹现在台湾的处境,对台湾的前途感到失望。大家都说,台湾是「鬼岛」,已居于亚洲四小龙之末。尽管政府拿出再亮丽的国际评比,大家只是苦笑,笑说政府自我感觉良好,笑说这样的台湾已无可救药。十年两茫茫,在此,我不想咒骂,因为再多的咒骂都无济于事。尽管我已愤怒,我只想好好思考,民主起步之后,台湾人为何逐渐迷茫?身于危急存亡之秋,我们该如何找出救亡图存之道?

一、 政治:一个令人摇头的名词

政治本为国家人民联系的绳索,然而今日的台湾,政治已成了斗争、腐败、堕落、恶质的代名词。有些老一辈的人说,年轻人不该碰政治,否则会毁了前途;正处于社会栋梁的人说,他已不想讨论政治,不想理会。许多场合都要求人们不能谈论政治以避免纷争,我也遇过有老师因为政治立场鲜明而被迫离职。

一国没有政治,是谓名存实亡,我们的人民已不愿关心政治,这还会是公平公正的民主政治吗?于是,台湾的政治,布希所谓「民主的灯塔」,竟沦为少数人操纵的工具,而人们越不关心,政治越容易沦为工具。

成熟的民主政治是全民的政治,因此人民是愿意参与政治的──因此台湾的政治绝非成熟的民主政治。我们万能的高中公民课本说:「台湾再次发生政党轮替,今后透过定期的选举,政党轮替将成为常态,我国民主体制已经确立,民主转型获得成功。」如果民主体制已确立,那人民绝不会普遍对政治感到失望;如果民主转型以成功,那政府的政策大都应有妥善的民意政治机制。然而,台湾人民正处于一种对政治极度不满,认为「蓝绿两党是两颗烂苹果」的失望当中

我想,让我们失落的,是曾有的光荣;让我们绝望的,是曾有的奇迹。就因为1990年至2000年的民主发展过于快速,于是中华民国不再只是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更创造了全世界罕见的无流血民主转型。人们以为台湾的民主已经成就,于是渐渐少了对于政府的关注;人们以为台湾的政治已经走上轨道,于是渐渐少了对政界的督促。然后,光辉渐渐散尽,许多政界人物早已开始堕落、开始恶斗。等到我们发现这些事实,早就木已成舟。政治界的恶斗已变得荒唐可笑,他们是疯子,人们怎么会愿意去讨论疯子呢?

台湾人的眼中,政治只属于疯子。路人遇到疯子而嗤之以鼻,这不是路人的错,而我们也不会说是疯子有错吧。错在历史,错在无可回避的共业,错在上天要台湾人重新省思、重新建造自己的宝岛、我们的家园!

在台湾,在这民主的灯塔,如今「政治」这个名词已令人听到就摇头。人们不寄望于选举,选举只是从两颗烂苹果选一个;人们不信任于政府,政府只是常常出轨的火车。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摇头的权利,只有义务让大家不再摇头。

二、「民无信不立」──比足食更首要的是为立信

总统支持率持续低迷,最近多家民调显示,不满意度创下超过七成的新高。这种数字,甚至连贪污弊案爆发之后的陈水扁,都少有出现。这代表马政府的绩效比扁政府还要差吗?不,实际上这显示的是,台湾人民对于「政府」这个概念,已经越来越不信任。

近年来,政府所提倡的政策,不论对错,许多人的直觉反应就是开骂。错误的政策,人们在骂,却得不到解决;正确的改革,人们也在骂,于是政府开始缩手缩脚。今日台湾人眼中的「政府」,是个空浪虚名的框架,容纳一群我们永远无法信任的人;台湾人眼中的「政府」,是个离人民疏远的高台,承载一群我们永远不会信任的团队。

人们希望不会做事的首长下台,更换有贤有能者为民服务,然而,换了下一位执政者,当蜜月期过了之后,人民对政府又将开始不满,于是又希望换下一位贤人来执政。扁政府时代,八年内换了七任行政院长,但问题有因此解决吗?现在有人喊着要陈冲下台,但陈冲下台对国家前途有任何意义吗?日本首相每年换一个,台湾人看了都在笑,而我们的行政院长不是更可笑吗?如此恶性循环,国家只会空耗,人民终究痛苦。

政府的政策,至少有一半是正确的改革,剩下的才是错误的决策,但不同处境的人,会看到不同的部分。这好比BBC网站上介绍台湾时,以大篇幅称赞马总统在两岸和平的成就;然而许多的台湾人民,看到的则是马政府在经济政策的反复与失策。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提高政府的决策能力之外,我认为有项更首要的任务,就是「立信」。

为何经历一个八八水灾,甫上任的马政府,支持率就骤减,在野党大声批判,亦造成行政院长下台?反观许多国家,在遭遇风灾、震灾之后,执政者从患难当中获得人民更加的信赖。先前我以为,大多在经济水准较低、或权威体制的国家,常因为救灾有力而提升政府的声望;至于经济、民主发展有一定程度的国家则相反,例如台湾的八八水灾与日本的三一一地震,都造成首长下台。然而十一月看到美国遭受Sandy飓风侵袭后,欧巴马在摇摆州的民调都明显上升──可见这不只是国家是否已开发或民主化的问题,这是政府到底是否有「立信」的问题。

《论语‧颜渊》:「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现在的确是经济政策的问题拖垮马政府,但是有「食」就足以治本吗?有「食」而无「信」,人民仍然会嫌政府做得不够好,政府的根基一样会动摇,政策将窒碍难行,「食」的维持也更加困难;有「信」而无「食」,人民尽管会谴责政府,但人民会承认经济不景气受到国际因素影响,也愿意让政府好好思考如何解决困境。1929年经济大萧条之后,罗斯福难道真的让大家都迅速饱食无恙吗?这种事谁也不可能做到。罗斯福的策略性手段,绝对胜过实质手段,他以广播节目《炉边闲话》激励民众、体恤民心,「立信」的效果不同凡响。面对今日缺了「食」也少了「信」的台湾,政府至少该先「立信」,如此「足食」的政策也将更容易推行。

我敢大胆预言,如果社会背景、政治现状没有改变,下一任总统不论是谁,支持率也会跌到低于三十趴。这种情形我们绝不乐见,因此我们的政府绝对有必要重建人民对其的信任,用任何合理的招数都好。

三、政府应面对左翼思潮的逐渐盛行

今年三月,因为美牛案及附带的猪肉进口问题,众多农民北上,到农委会门口砸猪粪激烈抗议。当时我在建中,走出校门闻到满街恶臭,只好绕路走,然后边走边谩骂那些煽动无理抗争的分子。当时,我以为只有少数的绿营激进分子才会有如此恶质的举动,然而这半年来,类似事件不断上演,直到最近出现立委带着学生到立法院指着教育部长大骂的事件。

对于这类事件的频频出现,应该由社会深层的文化角度来思考,而有一股风气正能有效解释众多事件的关联:或许,台湾的左派思想正逐渐弥漫,随着一阵一阵的政治旋风,吹过所有对政治不满的人士。尽管许多人没有感觉,左翼的思想,已经刮起了无数阵风,在大街小巷;左翼的做法,已经刮起了无数阵风,在政坛席卷。

为何说左派思想逐渐盛行?看看农民对于贸易开放的反抗,看看对于津贴补助的激烈争吵,看看劳工薪资的调升历程。众多民众高声呼喊,要政府不要只考虑企业家的利益,以牺牲天下庶民接受广泽之权益;众多民众高声呼喊,要政府站在最基层人民的角度,从黔首百姓出发以苦民所苦。

其实,适度的左派思想是必要的,例如 国父孙中山先生提出的「涨价归公」正是属于社会主义的一项良好策略。当资本主义的国家纳入部分社会主义制度时,则更能追求全民的福祉,追求全民的平等。好比当今的北欧国家,其型态显然与共产国家相去甚远,然其使用完善的社会福利制度,正是社会主义的良好展现,更接近《礼记‧礼运》之「大同」精神。当今也就是因为政府向来太着重资本主义,特别重视与大企业家的关系,促使左派思潮的反动;而当经济衰退之时,政府又无法提出果断的决策方案,于是失业的人民、苦于经济的人民,自然而然出现强烈的左派思维,要求政府无论如何,都要以基层人民的经济为首要考量

由政策与规范预先订定完善的社会主义做法,常能够有效追球人民福祉;然而当人民因为困境而衍生出左翼思维,则很容易走向过度激进的左派,使得局势一发不可收拾。这也就是为何前文所述的许多抗争事件,演变到一个荒唐离谱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台湾的左翼思想多半已是上述第二种形成方式,也就是由人民困境而产生。为了避免整体局势也一发不可收拾,政府必须先了解、必须意识到,人民的左派思维的确已经存在。多数民众并不会考量到台电会不会倒,只可能考量到自己收到的电费单之后是否要空了荷包;民众并不会考量到中油会不会倒,只可能考量到自己到了加油站是否要空了荷包。虽然庶民的想法不尽然合理,但这是政府必须认清的事实。左派思想已经盛行,所有涨价、收税、减少补助等政策,就算多么合理合法,就是会有很多人反抗!

政府必须认清,左派的思维已经弥漫,对于每一项经济政策,尽管人民提出的问题不合理,政府也必须面对、必须审慎省思。认识人民的思维之后,政府不见得每件事都要配合喊得很大声的民众,因为那只会是「民粹」──然而对于经济政策是否符合人民利益,势必要仔细评估再提出。另外,政府必须修正资本主义的路线,适度采纳一些社会主义的想法,让政策法令更能增进全民福祉。

四、不到台湾,不知文革还在搞

大陆有段顺口溜:「不到北京,不知自己官小;不到香港,不知自己钱少;不到上海,不知自己不时髦;不到东北,不知自己胆小;不到台湾,不知文革还在搞。」文革有两个特质,一个是激进、一个是对文化的无理批判。当台湾多次呼吁对岸实行民主之时,岛内的民主已走向激进;当台湾自诩为中华文化的正统传承者,自己却主动毁灭文化。

我们的民主已疯狂,狂得有如文革还在搞;我们的文化已失落,落得有如文革还在搞。

台湾的左翼思维逐渐盛行,随着经济持续低迷,加上政党恶斗的白热化,适度的左派已变得越来越左,许多做法开始往极左派推移。例如立委带学生到立法院骂教育部长之事,程度极其激烈,甚至有人将此与红卫兵相比。学生有错吗?不,因为台湾社会已经被迫走向「革命有理、造反无罪」。有些带头从事缺乏理性、过度激进的行动者,不是左派思想浓厚的人民,而是利用左派的盛行,为了自身政治利益、为了打倒政治对手,而实施极左做法的政客。只有众多的人民,的确会有抗争;但必须有逐利的政客,才会有还在搞的文革。

这场文革,假民主之名行文革之实,恐怕比对岸的文革还难以终结。那些虚伪的政客,假借民主政治的抗争运动,让已经愤怒的人们闻鸡起舞,顺势将他们带往一种不理性的激情,于是大家都变成真正的走路工,报酬是「以为自身权益将获取」──最后,政客终究是为了扳倒政治对手,因此为反对而反对!

真正想要改革的人,真的很可怜,他们反而常常被视为与政客同一挂。学生运动的发起者,诉求的是社会真正的改变,却被迫与立法院的政客同起同坐,被迫一起走向体制外的激进。他们若不仰赖立委的支持,难以增强抗争的力量──接着媒体大肆渲染,于是学生运动就被与政治算计一并污名化了!

另外,对于文化的自我毁坏,更是这种由政治利益考量的作为。政客打着蓝绿两党的国家认同差异,竟利用文化改造的手段来实施斗争。甚至连孔孟儒学也被贴上标签,而反对孔孟的不是反其思想的老旧,竟是为了去中国化。历史课纲也被拿来炒作,使得是否碰触中华文化就代表着特定的政治立场。我们的恶质民主,开始消磨台湾的意志,开始消灭台湾曾经自诩的文化。

对于恶质民主的改善,短期的治标方案是要求这些带头作乱的政客收敛,让真正想改变社会的人站出来,让社会运动不必再依附于恶质民主!而真正治本的方式有两方面:对于民主手段的改善,关键是发起全民的良知,我们必须透过媒体的改善,让大家有更理性的思考空间;我们必须透过教育的推动,让大家有更理性的价值标准、让大家对社会议题有更多的关怀。而对于民主的稳健发展,也就是减少不必要的抗争事件,则还是在于政府把政策做好的责任,并且不要以「查抗议名单」等模糊的理由激怒人民;民主政府也该容纳合理的社会运动抗争,因为政府管制越多,人民越愤怒。

五、让《朝野人生》的完结篇上演吧

当今台湾的朝野竞合,已不是真正民主的互相制衡,而是一场没有理性的游戏、一出疯狂的连续剧

《夜市人生》当中的许多剧情,例如捏橘子的剧码、麦可车祸飞起的场面,被大家视为连续剧疯狂之代表。又有补教名师的八卦接连占领媒体版面,被人称为《补教人生》。而现在整天捏橘子的,正是我们选出来的立法委员;常常当麦可的,正是我们的民意代表;接连占领媒体版面的,就是那些只想把对手打倒的政客。这岂不是一出疯狂的《朝野人生》?

党派的恶斗已达到毫无理性的状况。一个政策出来,执政党员永远支持,否则会被上层关切;在野党员永远反对,否则会被批斗谩骂。许多政治人物养成了只问党派、不问由来的立场型态,对的政策也要牵强找个理由说是错的,错的政策也要自圆其说,说它到时候就没问题。不只是关于政策,甚至所有文化问题、司法判决都被拿来做为党派恶斗的题材。金马奖与党派立场有何关连?贪污官员的审判,为何每次都要以党派的观点大吵一番?

大家都知道立法委员问题很多,大家都知道政客的党派恶斗非常恶劣,然而到了选举的时候,有多少人理性判断候选人端出的牛肉?在党派对打的游戏当中,事实上,候选人已经不乐于端出牛肉──他们只要以各种危言耸听的言论、各种煽动人心的口号,让许多选民都被洗脑。于是,选举的理性成分逐渐减少。

我们可以从今年我国与美国的选举看出此项差异。台湾的大选当中,辩论只是两个戏剧主角抢出风头的戏码,对民调的影响不大,民调主要还是依据党派固有的支持选民;美国的大选当中,辩论是竞选过程中的重要关键:当欧巴马第一次辩论准备不足,就发生民调的明显下滑;第二次辩论,欧巴马在外交政策等方面提出许多有利的论证,于是支持率就上升。

台湾何时才能出现以政策为中心的选举呢?许多人都在期盼。有人认为应该组成第三势力,以打破蓝绿的两相恶斗。然而单一选区两票制的实施,原来希望有许多小党能够挺进立法院,最后反而是增强了两大党的主导;2012年宋楚瑜以第三势力的姿态站出来参选,竟仅有2.8%的得票率。因此,我认为「第三势力」的说法,以目前来看简直是天方夜谭。

唯有从蓝绿之间着手,才能找出解答;为有在蓝绿之间找出一个稳定的平衡点,才有可能解决朝野恶斗的问题。但是,这场玩了很久的斗争游戏,必须由两方同时做出让步,才有和谐的可能;两方都拥有诚意,才有可能终结这场内耗。另外,由于立法院是最大的游乐场,许多立委抱着游戏、作秀的心态问政。我们必须想出方法,以提升立法委员的平均素质,使立法院不再充满缺乏专业又唯利是图的政客。

人们已经看够了台湾最长的连续剧《朝野人生》,请主角们拿出真正爱台湾的诚意,让完结篇上演吧。

六、总统任期应该改为六年一任、不可连任

马总统在第一任的任期,由于受到连任压力造成包袱,许多政策都无法大胆推动。如今到了第二任,总统希望大胆改革、追求历史定位,然而许多层面都由于第一任期的缩手不前而遗留弊病,导致现在改革困难。事实上,美国总统欧巴马也颇受连任的包袱所限制,第一任期也有许多改革措施不敢大胆施行。况且美国已算民主运作较为稳健的国家,总统都容易受到连任包袱,那在民主运作尚不稳定的台湾,怎有可能不受此牵制呢?

日前蔡英文表示,下一任总统必须有只做一任的打算。这个概念是对的,但是不可能成真。只要体制上有做两任的可能,不太可能真的有总统不顾及自己是否能够连任。假使让蔡英文当选总统,我想她到时候势必会寻求连任。若要总统真的只有做一任的打算,唯一的可能是,修宪规定总统不可连任。

另外,朝野恶斗的一大因素,在于选举过于频繁。政府的确已经提出「七合一选举」的方案来解决,我也非常期待新的体制产生政治运作的好转。不过容易造成党派恶斗的还是在于总统大选,若总统大选的频率减少,应有助于恶斗的缓减。总统大选的频率要减少,唯一的可能就是延长总统的任期。

所以,我认为总统任期应该改为六年一任、不可连任,以此解决总统第一任期的连任包袱,并解除选举太频繁以致恶斗激烈的情形。这项改革有其困难性,首先须有人有足够的勇气推动,其次要避免被作为党派斗争的题材,最后还要通过非常困难的修宪门槛。但我认为,如果真有修宪的可能,将对台湾的政治生态产生正面的涟漪效应。

七、 期盼我们理想中的媒体出现

没有恶质的媒体,就没有朝野恶斗上演的舞台;没有恶质的媒体,就没有台湾人价值判断的严重党派色彩;没有恶质的媒体,就没有这个黑白不分的非理性时代;没有恶质的媒体,就没有我们对台湾内耗终结的漫长等待。

由于许多媒体的政党色彩都很鲜明,于是学来政客的那一套,总是喜欢为反对而反对。当党派恶斗白热化之后,他们以耸动的大标题煽动人心,只要敌对党派说了什么,立刻煽动民众说那绝对有问题。这不就跟去年「王老师」的511世界末日一样吗?但是在不理性的言论,还是有很多人会相信。既然有人会相信,他们就偏要继续讲。我看「王老师」现在已经灰头土脸,还有人说要告他,但是恶质媒体、地下电台现今仍然大言不惭、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台湾的很多媒体缺乏国际观,很少播报国际新闻;台湾的很多媒体没有负起社会责任,把偏见与非理性观点散播给大众;台湾的很多媒体少了建设性,总是报导对人们没有意义的无聊新闻。我之所以没有太关注「反媒体巨兽」的事件,是因为就算那些媒体没被同一集团收购,仍然不会改变恶劣的媒体文化。那些媒体终究会分别倒向一种意识型态,终究会以偏狭的观念对大众洗脑。就算媒体的拥有者十分多元,媒体的内容仍然不会多元。

今年夏天,公视董事会改选。看到龙应台提出的名单,人们一度以为公视有全面翻新、打造为台湾的BBC的一点希望,然后这样的希望又落空了。

愿有一天,我们理想中的媒体能在台湾实现,它不必有BBC那么庞大的势力,却具备了BBC的国际观;愿有一天,我们期盼中的媒体能在台湾实现,它不必毫无党派色彩,但它具备了对各种议题的理性分析能力;愿有一天,表达我们心声的媒体能在台湾实现,它不必说尽所有的真知灼见,却拥有教育大众的价值理念。它或许是公视的转型,也或许不是,但希望它能早日实现。

台湾需要一个这样的媒体,需要一个这样的新闻台,让电视机前的大半台湾人,得以从恶斗模式的思惟当中逃离。

八、 两种极端:一言堂与民粹

民主政治的一大关键是民意政治,然而台湾的民意政治已经无法发挥适当的功能,脱离了中庸之道,陷于两种极端:一言堂与民粹。

府院党三方的许多作为,逐渐走向一言堂。当政府官员在网路上表达对政策的不同意见,总统开始关注,表示此为逾矩行为;当连胜文发表「丐帮说」,国民党高层表示此发言「不得体」;吴伯雄说马总统「用人圈过小」,马总统立刻驳斥;立法院表决政策法案时,党政高层一定要揪出「跑票」的立委;学生到公平会抗议,教育部发函给大学,表示「关切学生健康」。

若要说马政府执政最令人诟病的一点,我认为就是不肯倾听不同的声音。马总统希望成为成功的改革者,许多事情择善固执的确需要,但过度的固执,反变成不倾听谏言。如此不但错失了政策修正的机会,更丧失了民主政治该有的言论自由。唐太宗名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唐太宗的成功改革,是基于旁人的谏言而扎根;马总统就算想拥有与皇帝相同的决策权力,也该听听谏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听到不同的声音总是立刻驳斥,为政之眼怎能清明呢?

讽刺的是,当中央政府走向「一言堂」之时,台湾同时出现了极端的另一边:民粹。当ECFA即将签订时,民进党表示许多农民不肯接受,于是全盘否定;等到ECFA稳定上路之后,才表示不否定此项协议──这不就是民粹?而国民党政府更是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哪个县市的那个群体对哪项政策有意见,然后被这些声音搞得团团转。如果做的是对的,何必成天担心这些?人民之所以需要民意代表、需要政府,就是因为很多人没有能力、或没有时间思考政策,他们需要民意代表及政府官员来思考、决策。很多民众的意见并非透彻了解政策而发表,所以带有相当的偏见。政治人物应该倾听民意,但民意是大把的沙,政府要做的是从沙里淘金,而不是把沙子全部吞进肚子里。

政府需要掌握决策权力,但不可全然忽略不同的声音;政府须聆听谏言、倾听民意,但民主绝对不是凡事「数人头」,多数议题的决定需要协商、理性讨论。台湾的民意政治,应该赶快从两种极端走回中庸之道,建议政府不要凡事参考统计数字,要多举办公听会,并认真思考每一句谏言。

九、台湾人三大特质:贪财、怕死、爱面子

后藤新平在一百年前就说过,台湾人有三大特质:「贪财、怕死、爱面子」。这三点继续出现在当今的台湾政治当中。

贪财之事最容易理解,近几年的台湾,举凡总统、行政院秘书长、县长、立委、议员,无有一层级无人涉及贪污或贿选之罪名。在此必须修正《论语》的一项理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陈水扁执政时代,总统本身不清廉,下层当然不守法;然而马英九执政之后,尽管以清廉者自居,却在第二任期开始也连续爆发官员的涉贪案件。这显示了,「其身正」只是基本的前提,马总统尽管自身清廉,不可能因此使得底下的人全部清廉。所以,马总统不该过度强调自身的清廉,这会被当作政党恶斗的题材,对政府的整顿毫无助益。反而是初成立「廉政署」等肃贪单位,算是较有作为的政策。发表的言论很容易左右人民的看法,我觉得马总统应该对台湾人民多强调他肃贪的决心,以及实质的做法,而不用再说明他一个人的清廉。

在台湾,谁不怕死?执政党怕选输,不敢从事争议性的改革;在野党怕打不倒执政党,不敢得罪激进分子;立法委员怕媒体,于是想尽办法跟媒体打好关系;许多人怕被骂,不敢站出来说自己的想法。没有勇气,怎能改革?没有勇气,怎能让政治进步?日前针对《经济学人》的”bumbler”说法,王建煊说,马英九不笨,只是缺乏魄力。我想起1998年王建煊与陈水扁、马英九同时竞选台北市长之时,尽管马英九当选了,但当时早有人说马英九缺少了魄力。台湾人的怕死,到政治上就是少了一点魄力,让改革之事难以迅速展开。

爱面子亦是当今政府的一大特色。证所税让刘忆如下台,马政府却不敢动太多,只敢做细节的调整;马总统听到了母校建中对十二年国教的强烈反抗,却不敢要求教育部检讨。简单来说,这都是面子问题,就是担心更改了自己曾经支持的政策,就会失了面子。然而,真正成功的改革者,应该凡事追求理性,当理性评估政策果真有疏失,就应有勇气从事变更。

过了一百年,后藤新平说的「贪财、怕死、爱面子」依旧是台湾人的负面文化。这是社会深层的缺点,不分党派都有的特质。这种文化,何时能改变呢?

十、 教育,是最终的解答

最后,我们要思考的是,台湾政治的这么多问题,最根本的解决之道在哪里?

许多人对政治的不满,在于对经济政策的批判;而对经济政策的批判,多源于台湾经济状况的低迷;经济无法起色,一大原因是人才大量外流;而人才外流的原因,终究来自于教育环境的失败。以另一角度来看,政治界的非理性恶斗,其扩大的原因来自于许多人无法理性思考;而理性思考缺乏的原因,是教育的缺憾。再以另一个角度看,当今台湾政界很多话讲得很大声的人物,包括很多立委,缺乏对政策的明晰之眼,更缺乏汇集民意、解决问题的能力,这都是因为教育水准的不足所致。因此,解决台湾政治问题的最终解答,就在于教育。

教改推行许多年,政策一改再改,学生一再变成新体制的白老鼠,接着新体制马上又被推翻。教育政策一味模仿美国,而决策者何不看看,美国的教育政策多么失败,现在已经开始检讨,甚至开始参考亚洲的体制。美国在学术上之所以强盛,是因为他们容纳了各国的人才,然后在最顶尖人才的相互砥砺之下,才在大学阶段之后无出其右。何不认真想想,台湾人的学术能力,在高中以前都比美国高出一等,参加竞赛也大放异彩,为何在大学之后忽然狂输美国?这才是「教改」真正要思考的,而不是只会想着一味模仿美国。

或许,台湾的教育,就是种「模仿」的教育。到了渐渐无法模仿的时候,便手足无措了。政治上的决策,政府总是尝试模仿其他国家,却变成邯郸学步,画虎不成反类犬。讽刺的是,一心想要屏除「模仿式教育」的人,正使用着「模仿式政策」来推动!

可见从事教改的人,多半就是受到失败教育的人。于是他们推动了一些他们以为良好的政策,有些太理想化、有些漏洞百出,最后又造出了下一批受到失败教育的人,然后这些人又将出来从事教改。这样的教改,将没完没了,所以请教改执行者,认真倾听真正的教育家的理念,认真倾听众多学生的声音,广纳民意而从中筛选出良好的做法。

台湾的教育,必须有不再只会模仿的创造力;台湾的教育,必须让学生都懂得对自己与社会有思考;台湾的教育,必须突破凡事唯利是图的恶质文化;台湾的教育,必须使公民意识与价值观念真正活化;台湾的教育,必须促使公民愿意参与民主政治。

教育,是最终的解答。我们期盼良好的政治生态,我们期盼理性的政治文化,因此我们需要良好的教育政策。从事教改的人,你们将掌握的是整个台湾的前途。

结语

当们正在消沉的时候,CNN拍出整排的青天白日满地红,专题报导台湾的科技成就;当我们正在哀怨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台湾人挥舞着国旗,让革命精神继续发扬;当我们正在感叹的时候,透过网路的串连,下一波的台湾民主之春已经开始涌动。这几年台湾人的迷茫,将持续多久呢?我想,当荡气回肠的鼓声已经敲响,当救亡图存的意识已经兴扬,改变之时已不远矣。

●作者欧柏升,建中毕业,台湾大学学生。本文不代表本报立场。ET论坛欢迎更多声音与讨论,来稿请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