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再也回不来的爸爸──新竹的黑蝙蝠(郭冠英)
1959年12月底,黄福州妻儿,黄鸣栋,黄呜梁,在官邸,蒋夫人接见送礼物。(图/郭冠英提供)
33年前的那个晚上。
2017年秋,有位女士约我吃饭,她在台湾世新大学传播系读过两年,她说她友有饭局,我们一起去。这友是凤凰卫视的主播,是个台湾省人,我也识。但吃饭地点在北京航空学院,距我们在的朝阳公园蛮远,又是下班时间,我想坐10号地铁去,但她说对方已派车来接。原来大陆可以在任何地方都帮你叫车还付款。
我去了,是北京航空学院的人,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席间有个青岛来的空军方面的人,就谈起1961年大连河口打下的一架P2V-7U黑蝙蝠的事,我说我认识两位殉职者的儿女。那次任务代号「老鹰-119」。副驾驶尹金鼎,他的儿子尹之任,1992年在大陆机场买本杂志,才知道爸爸当年身亡的经过。
这时这位台湾女士,她的父亲是大连台商,母亲是东北人,就说我爸爸曾协助一位机员家属去坠机点探找,我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了。
我马上说此人是否叫李鸿嘉?父亲李惠是通信官。她说对对。我立刻就打电话到深圳给李,她与李叔叔热切问候,说真是太巧了。
挂了电话,我才突然想到,今天就是11月6号。
后来李告诉我:「你电话来时8点,我父被击落的时刻,我正带着儿子在撚香祭拜父亲。」
竟有这么巧。
据统计,黑蝙蝠中队1953年成立至1967年12月停止侦察任务,共执行特种任务达838架次。先后有10架飞机被击落或意外坠毁,殉职人员达148人,占全队2/3。
黄福州(图/郭冠英提供)
前年底,傅依萍传来两张照片,傅的父亲定昌与黄福州等14人,民国48年5月29日在广东恩平被击落。照片是年底蒋总统夫妇在官邸会遗眷的合影,每个小孩还拿着个玩具礼物。
我一眼就看出了我竹师附小同学黄鸣梁兄弟。我记得在四年级时,他们志学里的班长做的事:「我清楚地记得,因为那天他被班导蔡师打。我跑去告诉蔡老师,请不要,因为他爸爸昨晚出事了。大概他没有做该做的功课。
那天他被打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流泪。我到今天都忘不了这件事。」
出事后,蒋经国与蒋纬国都到黄家来慰问,黄福州做过蒋纬国的秘书。蒋经国问:「您有什么要求?」黄妈妈说:「回大陆,昆明的家。」蒋当然无言。
黄福州与蒋总统的照相官胡崇贤识,胡特别拍了蒋夫人与黄家的照片。
直到33年后,这批失踪的人的真相才被知。傅依萍在《全球防卫杂志》看到了当年失事经过,她是《联合晚报》副总编辑,很快在一周内就找齐了13位失事机员家属,到广东恩平金鸡山寻亲迎灵。1992年12月14日迎回台湾省,这是第一桩归葬的先例。14位机员合葬在碧潭空军公墓一个480厘米长的大墓穴里。
我写了〈33年前的那个晚上,西方公司旁边的故事。〉登在《联合报》副刊。
那时候我还小,早早睡了,新竹一片宁静,一架庞大的4引擎飞机,从南寮海边出海了,小时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桌上那具B-17的飞机模型……
它是一架全铝制的,放在一个铝座上,飞机有4座引擎,引擎上有小小的螺旋桨,我每天就打着那螺旋桨,看着它转,螺旋桨都被打得亮晶晶的。
飞机的机头凸起,下面是个机关枪舱,飞机的前后左右都有机关枪舱,我每天幻想着:在德国的上空,机舱中吵杂不堪,「两点钟位置」,然后嗒嗒嗒,一阵猛扫,「中了、中了」,敌人战斗机栽下去了,一阵尾旋的黑烟迎面而来。窗外,则是阵阵的高射炮黑烟,在一片白云中像一团团蘑菇似的,B-17则剧烈的震荡着……。
我那时还小,不会想到我们新竹眷村中的某一个家庭,一个女人正在辗转难眠,不知道在那飞机中她的男人,是否也在震荡着。与那电影中的B-17不一样,他们没有武装,他们是做电子侦查,机炮都拆了装侦测设备。
人家是在德国的高空,我们则是在祖国的山头树梢,只有贴地飞行才不易被发现,发现了几乎就是死。
一死,就是14人,机长、领航员、侦测员!
一去,就是14家提心吊胆。
不回,就是14家愁云惨雾。
然后,哀痛过去,只剩一丝希望,「失踪」。或许哪天还能见到孩子的爸爸回来。孩子长大了,被问到爸爸呢?只有一阵默然。
我的小学同学中有很多这样小孩。与我要好的同学黄鸣梁,他的父亲就是48年摔在金鸡山,这架815机的领航员黄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