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国民党掩盖苏联空袭台湾
苏联于1938年2月23日空袭台北松山的历史，成了时代力量立法委员林昶佐质询行政院长张善政的话题。他说：「1938年2月23日发生松山大空袭事件，中华民国空军联合苏联对台湾进行空袭事件，在台北投下两百八十多枚炸弹，这件事没被写在课本里，而曾轰炸台湾的中华民国，战后却逃到台湾。」
林昶佐的这番言论，毫无疑问的是想以中华民国空军空袭过台湾的历史来质疑中华民国缺乏统治台湾的正当性。另外，也在指责国民党的历史教育不完整，呼吁马英九的看守政府应该做好转型正义，把这些历史讲清楚。此一质询衍生出几个历史问题，首先我们能不能说，「由于中华民国军队曾经参与空袭台湾，因此没有接收与统治台湾的资格」这种推论？
另外可以探讨的是，中华民国政府自1945年10月25日接收台湾以来，是出自什么样的动机，乃至于在多大的程度上，掩饰了1938年2月23日中苏两国联合空袭台北的历史？毕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似乎真的认为在整个日据时代，只有中华民国与美国曾经空袭过台湾。若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华民国政府似乎还真的对于苏联空袭台湾的历史有所隐瞒。
2013年11月23日，陈纳德外孙女嘉兰惠造访她外祖父曾经指挥空袭过的新竹空军基地。(徐养龄摄)
中华民国空军如何空袭台湾？
自从2013年马英九总统邀请陈纳德外孙女嘉兰惠（Nell Calloway）来华参加纪念中美空军混合团成军，与第14航空军空袭新竹七十周年的活动开始，独派团体便热衷于以中华民国空军参与，或者配合盟军轰炸台湾的历史，来否定国民政府战后收复台湾的正当性。他们质疑的理由在于，中华民国政府既然认为台湾为中国的一部份，又为何与外国强权联手轰炸自己的同胞？
这类质疑中华民国二战「战胜国」史观的声音，在马英九政府去年宣布将扩大庆祝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活动以后，更是成为了独派阵营批判执政党的焦点。由蔡英文成立的想想论坛在2015年5月31日时，刊登了一篇由成功大学博物馆系助理研究员张幸真撰写的文章，借由批判美军空袭台湾时，将老百姓视为「阿猫阿狗」的方式，强调日本并非单方面发动战争的邪恶侵略者。
当时还在准备选立委，身份为「闪灵乐团」主唱的林昶佐，则是以中华民国参加盟军空袭台湾的历史，指责马英九与洪秀柱等政治人物没有资格批判李登辉把日本视为自己「祖国」的言论。身为「闪灵乐团」团长的林昶佐夫人叶湘怡则在脸书上表示：「中华民国从中国派飞机过来台湾，轰炸我们阿公阿妈的家，现在还要台湾人一起庆祝抗日七十周年？」
独派的知识份子与政治人物，竟然对于中华民国参与空袭台湾的历史那么耿耿于怀，那么我们就从历史的角度来分析，中华民国空军究竟在盟军空袭台湾的过程中，扮演了何种程度的角色。事实上，如果从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开始算，细数历次盟军对台湾的空袭行动，我们发现中华民国军队可能只有两次有真正直接参与。
严格来说，发生于1943年11月25日针对新竹基地实施的「感恩节空袭」行动，可能是中华民国空军唯一一场在真正意义上参与的台湾轰炸任务。那次任务中，编入中美空军混合团的中华民国空军第1轰炸机大队，派出了六架B-25H轰炸机与其他第14航空军的飞机一起轰炸了新竹。但也因为是中美混合团，所以机上的机组人员还不全都是中国人。
至于珍珠港事变爆发之前，发生于1938年2月23日对台北松山的空袭行动，虽然名义上是由中华民国空军单独发动，而且执行任务的轰炸机也的确漆有青天白日徽，但是该次作战任务的空勤人员却没有一个是中国人。事实上那一天飞临松山机场上空的二十八架苏联制SB-2轰炸机上的机组人员，其实全都是俄国人。
原来，为了纪念苏联「红军节」，国民政府与史达林（Joseph Stalin）派往中国的苏联空军志愿队联手发起了针对台北松山机场的空袭行动。按照计划，原本该任务将分别由南昌空军基地起飞的十二架SB-2轰炸机，还有由汉口基地起飞的二十八架SB-2轰炸机共同进行。其中南昌的十二架是由中苏两国的混合编组，至于汉口的二十八架飞机则清一色由俄国人驾驶。
由于当时苏联尚未对日宣战，一切对国民政府的援助都是暗中进行，因此所有的SB-2轰炸机机翼上，漆的都是代表中华民国空军的青天白日徽。但不巧的是，南昌起飞的十二架轰炸机因迷航而放弃任务返航，因此飞赴松山机场上空投下两百八十枚炸弹的，是苏联人驾驶的那二十八架SB-2。
空袭结束后，国民政府与苏联的宣传机器宣称，苏联志愿队的空袭行动炸毁敌机四十余架、兵营十座、机库三座，击沉击伤船只多艘，同时还让松山机场完全陷入瘫痪。日本方面则承认有十二架日本军机还来不及升空就在地面上被摧毁，另外还有许多油库被击中。至于无辜民众的伤亡，台湾总督府方公布有九人死亡与二十九人受伤。
当然这三十八名同胞的死伤，一定是历史的悲剧，但是我们就算把空袭松山基地所造成的平民伤亡，与另外一场有中华民国空军直接参与的新竹空袭行动造成的伤亡加总，其数目都远比不上1945年5月31日的台北大空袭，那一次行动是美军第5航空军的B-24轰炸机从菲律宾起飞轰炸台北，造成三千人死亡。
墨西哥空军第201战斗机中队的P-47战斗机，也参与过轰炸台湾的任务，这才是台湾教科书里没讲的历史真相。（美国空军）
还有哪些国家轰炸过台湾？
其实空袭过台湾的国家，并不只有美国、中华民国与苏联，因为配合美国海军作战的英国皇家海军太平洋舰队，也在1944年底与1945年初由航空母舰上派出舰载机扫射过台湾岛上的日军目标。更夸张的是，就连俗称为「阿兹特克之鹰」（Aztec Eagles）的墨西哥空军第201战斗机中队，也编入美军第5航空军的第58战斗机大队投入太平洋战争，而参与了轰炸台湾的历史。
以马尼拉克拉克机场（Clark Field）为据点，主力为P-47雷霆式战斗机的第201战斗机中队，光是在1945年7月6日到9日的三天之内就对台湾实施了四次的威力扫荡。「阿兹特克之鹰」空袭台湾的行动，并没有在完成这四次的威力扫荡后结束，因为在8月8日，他们又针对停泊于花莲港内的日军舰船实施了俯冲轰炸任务。
换言之，无论从任务次数、轰炸密度、破坏面积与歼敌数量，还是对台湾人民造成的伤亡角度来看，墨西哥空军所带来的正面与负面影响，都远超过了那两次有中华民国空军直接间接参与的空袭行动。然而直到今天，又有多少台湾人知道墨西哥空军也轰炸过台湾？借用反课纲学运领袖朱震的话，「这可能才是台湾的教科书没有讲过的真相」。
假若中华民国空军只因参与过两次空袭台湾的行动，就要遭受如此猛烈的抨击，那么为何不见独派人士用同样的标准去质疑俄国人、墨西哥人，以及当时以大英帝国子民身份参与过空袭任务的英国人、加拿大人、澳洲人与纽西兰人？也不见独派人士以美军空袭台湾造成惨重伤亡为由，要求马英九政府中止对美关系？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独派人士在讨论二战期间盟军空袭台湾的历史时，都只会苛责中华民国空军。至少林昶佐本人还知道，当年在军事航空建设方面极度仰赖美国援助的中华民国空军，没有单独对台湾发起大规模空袭的能力，他曾说：「一直到大学以前，我都以为轰炸台湾的是日本。直到大学时代主动去读台湾史，才发现，阿嬷当年提心吊胆躲空袭的对象，竟然就是现在卖我们武器的美国。」
假如盟军对台湾的空袭，真的如张幸真与林昶佐等人所认定的那样「罪大恶极」，笔者至少要讲句公道话，那就是日本可能还真的是历史上第一个以飞机空袭台湾的国家。因为早从1921年开始，高压殖民台湾的日本就已经以飞机做为遏阻原住民抗日运动的工具。甚至在1930年年底，日军为了镇压雾社事件，派出飞机对赛德克族投下高爆弹和毒气弹。
所以从某种意义来看，林昶佐所谓的「轰炸台湾的是日本」之印象，还真不是国民党的凭空捏造。但是林昶佐却从来没有质疑过，曾经空袭原住民的日本人是否有殖民台湾的正当性，那么他又如何以同一标准去要求中华民国政府呢？从林昶佐曾经演唱过【皇军】一曲向台籍日本兵表达敬意的行为来看，他对于当年发动太平洋战争的日本帝国，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认同。
2015年5月5日，俄罗斯留学生在南京参加凭吊苏联援华抗日航空烈士的活动。（中新社）
至于「中华民国空军轰炸过台湾因此不具备统治台湾正当性」的这种论点则更是滑稽。因为当盟军于1944年6月6日反攻诺曼第时，自由法国的海军舰艇就对自己的国土实施过砲击。待巴黎光复以后，可曾有人因此质疑戴高乐将军没有权力统治法国？除了台湾外，中华民国空军也曾对日军控制下的大陆沦陷区实施过空袭，是否对岸的老百姓也可因此质疑抗战胜利不具备正当性？
为何掩盖苏联轰炸台湾的历史？
现在我们确定了有没有轰炸过台湾，与中华民国政府有无资格统治台湾没有必然的联系以后，下一个要讨论的就是为什么中华民国政府，不愿意向年轻人介绍苏联空袭台湾的历史。假若中华民国政府不愿意强调美国空袭台湾的历史，是出于维系与美国的军事合作关系，不希望台湾人民因此产生反美情绪的话，那么中华民国政府又是什么原因不愿意介绍苏联轰炸台湾的历史呢？
是否真如林昶佐等人所认为的，国民党不愿意台湾人了解自己的历史，所以对本土记忆进行刻意的打压？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在过去那个「反共抗俄」的年代，国民党不只没有在教科书里介绍苏联轰炸台湾的历史，甚至就连苏联人在抗战初期组织志愿队都不让台湾人知道。也就是说，这段历史在台湾遭到国民党压制的原因，是出于反共而不是反台独的考量。
相比起象征中美友谊的飞虎队，俄国人来华助战的历史因为苏联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而在台湾遭到了全面的封杀。不过，即便是在蒋中正与蒋经国威权统治的时代，国民党对于盟军空袭台湾历史的压制，也只限于在教科书上不提而已。在民间，无论是苏联人还是美国人空袭台湾的历史都还是借由老一辈的回忆，传递给了年轻的一代。
至于所谓台湾人从国民党的爱国教育中，学到日本人在二战期间空袭台湾的论点则更是完全地子虚乌有。做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四大战胜国，中华民国政府在台湾对于许多历史的真相或许有所隐瞒，或许有所淡化，但是还不至于如此说谎过。到目前为止，从未有任何一本中华民国政府出版的教科书，哪怕是戒严时代的教科书，会把美军空袭台湾写成日军空袭台湾。
解严以后，关于苏联志愿队来华助战的历史，不仅在台湾已经可以公开讨论，就连国防部与空军举办的许多展览中也给予该有的承认和表扬。苏联志愿队在1938年2月23日空袭台湾的历史，早在钟坚教授于1996年出版的《台湾航空决战》一书中就有详尽的描述。那些还在指控中华民国政府不许台湾人讨论这段历史的人，很显然是自己没有花时间读书与研究。
去年8月份，马英九总统更是破天荒的邀请了尤金．奥巴索夫（Evgeny Opasov）与安德烈．马特维夫（Andrey Matveev）两位苏联志愿队烈士的后代造访台湾。或许这段历史在今天的台湾仍是「教科书没写的真相」，但是想要知道这段历史，还是可以借由阅读课外读物取得相关的资讯。因此，指责国民党不谈苏联空袭台湾的历史，实在毫无意义。
假如张幸真、林昶佐、叶湘怡与朱震之流，认为盟军空袭台湾的历史非常重要，那么是否他们也认为就连详细到包括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纽西兰与墨西哥参与空袭台湾的历史，也应该都要放入教科书？要是真的放入了，又有多少台湾年轻人会认真的去阅读？与其如此，不如鼓励年轻人在课外活动的时间去增加对二战历史的了解，会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