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梭罗说荒野中蕴含着这个世界的救赎?
#一万种野法# No.12「山野环保」
“你们见过狼没有?那见过老虎吗?”我被无数次这样问过。
我的回答几乎是否定的,老实说,在山里这么多年,我只见过狼的幼崽,更不要提狼群、豹子、老虎了。
也许还是我踏过的荒野太少,那些人类难于涉足的地方,可能仍是野生动物的乐园,但回过头来想一想,这个星球上还有多少人类难于抵达之地?
“这可是一个大家伙”
我坐着车沿着新疆天山山脉北缘一路向西,再穿过北方大片的荒漠,不仅路过著名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还包括喀纳斯以南大片已经沙漠化的草原。
车已经开到阿勒泰地区,这里路两边的盐碱地像是初冬的雪,如果没有人告诉你是盐碱地,说不定还能有一些浪漫。
阿尔泰山就像一个集雨器,来自北印度洋和青藏高压上空的暖湿气流在此汇集,变成了冰川、雪原、湿地、湖泊、河流,然后沿着山谷一路向南流下。但河流带来的生机不足以掩盖掉退化的沙地,只有一些胡杨在河两岸缓慢的生长,就像是插在堡垒上那些最后的旗帜。
阿尔泰山深处
车沿着河逆流而上,向北方望去,是一座座大山。公元12世纪,蒙古入侵者在群山中发现了秃巴斯部落,不过他们显然并没有继续征服那里意愿。那里高山纵横,沼泽遍地,有小半年的时间土壤是冻结的。
后来,这里也只有秃巴斯部落,现代图瓦人的祖先,因为偏爱狩猎才能活的下去,这片荒原连南部的游牧民族都看不上眼。
后来情况慢慢变了,游牧民族主动赶着羊向北方的大山进发,不是人们变得更有冒险精神了,而是以往的肥美牧场变得贫瘠不堪,就像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这让我想起老家山东,老人说过去山东到处是沼泽,后来为了种地挖沟排水,才有了现在的大平原。从经济的角度看,沼泽,湿地是没有任何经济价值的,必须被改造。
2015年7月,山东烟台
我住在泉城,二十多年前泉水随处可见,现在泉城与其他城市无异,市民对逐渐消失的泉和断流的河感到恐慌和不解。
这一代人可能早就忘记了大兴水利工程的年代,那时候被排干水的沼泽淤泥干燥下来,带着大量黑色腐殖质成了万亩良田。农田不能太涝也不能太旱,排干水后还需要时不时的从深井抽水灌溉。可失去了湿地巨大的蒸腾作用,云层就无法制造出频繁的对流雨。所以没了湿地,地下水资源也开始日渐枯竭。
再看看与阿勒泰相隔两个天山的塔克拉玛干,学者们喜欢为楼兰古国的灭亡写出各种假说,喋喋不休的争论无法掩盖事实:那里出土了各种粮食和木材。说明这片荒漠在几千年前,也是一片富饶之地。
不过,几千年在生态的自然演化中仅仅是短暂一瞬。砍伐森林和开垦农田加速了人类活动对生态干扰。焚烧农作物,挖深井挖河渠,在我们看来是合理的,草木灰是一种天然肥料,水井能灌溉庄稼;但在大地看来,大火毁掉了它的消化系统,水井就像抽血。土壤最后变成沙子,楼兰也随着时光的流沙消失在塔克拉玛干深处,这是大地给予人们最后的回复。
在多数人看来,古国留下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几具干尸,它们也为博物馆吸引了大部分客流,我们的教育者一直在强调灿烂的古代文明,却回避了他们留给后代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
车翻过高山,景观变了,草场附近出现了大片的杨树和桦树,生长在山地黑钙土上的杂草和灌木丛也更加茂密,这里的土壤还十分肥沃。
那是因为国家自然保护区的设立让这里的次生林得以保留,不过要想看到大片原始的西伯利亚云杉和冷杉,还是要遥望北方广袤的山区,那里更加人迹罕至。
到了夏天,这些镶嵌在林区之间的草场就会变成令放牧者和游客烦躁的沼泽。到了冬天,这些地方会被大雪覆盖,既不能种地也不能放牧。严酷的环境使这边的土地经济价值很低,不过也正是如此,这里的自然环境在人类的垦荒历史中逃过了一劫。
禾木大概是游客所能抵达的最北方,背上探险装备的徒步者或许可以走的更远,能到神秘的白湖和友谊峰脚下,那边是最原始的荒野。
在那边小叶阔叶林消失了,在寿命极高的巨型常绿针叶林中,那些喜爱太阳的短命树种没有了生存空间。这些巨型树木也是周围原住民的最爱,他们的房屋大都是用耐腐的松木做的,不像游客钟爱白桦树的黄叶,这些人对容易腐烂的杨树和桦树嗤之以鼻。
现在修建一座木屋,需要得到林业部门的批准
我在禾木河边见到了一个大树桩,估算一下大概有二百多岁了,在被砍倒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垂暮之年。手指划过稀疏的年轮,这些年一定水草丰美;摸到致密的年轮时,它仿佛在诉说那些艰苦岁月。
通过这个树桩,你可以感知到过去二百多年风风雨雨,能看到那些温暖的季节棕熊从河水中叼起一只肥美哲罗鲑的样子,也能看到成群牛羊冻死在凛冽寒冬的恐怖场景。它就像是童话里的兔子洞,透过它能窥探到大山的秘密。
游客留下的垃圾
我捡起路边几个游客丢弃的东西,让朋友们为这些东西分类,有朋友会把玻璃制品排除在污染物之外,理由是这些东西不会降解,不会粉碎,不会被动物吃掉,最后也就不会进入到我们身体里。
朋友们大多有环保理念,知道如何妥善处理垃圾。但大多数人的环保理念仅仅是建立在人之上的,让我想起反转基因者大多数都只是在考虑转基因食品是否会影响生育,只有极小部分人在忧虑其对生态的干扰。环保教育所面对的困难很多,而利己主义是其最大的挑战。
徒步穿越喀纳斯千湖地区是十分热门的线路,大多数徒步者会在小黑湖边上的图瓦毡房渡过漫长寒夜,原始的蒙古包因为一个烧的劈啪作响的炉子变得格外吸引人,在这里的日子很简单,温暖就是幸福。
山里的客栈有一个共同之处,经常有不醉不寝老驴聊到深夜,他们喜欢用夸张的语言装饰自己走过的路,过去偏爱“征服”这个字眼,现在喜欢感悟人生。图瓦人老板会很大方的收留老驴们留下的垃圾,打包好用马匹带到镇上,他们并没有受过什么现代教育,而且贪财,但作为原住民,他们比徒步者更懂大山。
我来到山坡上,一条条黑色裂纹出现在高山草甸上,这是越野车的压痕。不同于温带草原,寒温带草甸十分脆弱,轮胎压过之地很快就裸露出黑色的土壤。然后慢慢变成淤泥,顺着山坡流走,最后变成深坑。汽车的普及,不仅改变了城市的形态,这些外来的钢铁怪物也同样影响着这片区域。
本来户外运动是一个返璞归真的运动,人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双脚去深入自然,通过动手野营等活动去感受自然。但这种运动逐渐被更功利化的东西所取代,乘越野车到千湖就是其中一种,相对乘坐景区交通车这样更吸引人,可以毫不费力拍到以前只有徒步探险者才能拍到的照片,如何配上朋友圈的文字成了唯一的困扰。
越野车道
过去有些人喜欢刮掉树皮,刻上名字和情诗;现在他们更热衷于收集景点照片,还有网站推出过地标打卡活动。收集这些照片和刻上名字有共通之处,满足了某种现代特有的精神需要。
户外运动的发展会遇到一个问题,由于这种精神需要,大量的人涌出城市,走进荒野,这种与城市化相反的行为迫使我们要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
在此之前,这个问题仅仅是少数社会精英需要考虑的。而现在很多户外爱好者也开始思考了,甚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伦理和道德。我们会经常提到户外环保,有些户外运动从业者也在主动普及LNT,为此领队们还要花几百块去拿到LNT讲师资格。
走入荒野,除了亲近自然,还能收获友情
关于户外运动对环境的影响,尚存争议。保守派认为应当限制,因为户外运动会对环境产生冲击;而另一派虽然不否认其对环境的影响,但他们认为积极的一面更值得社会关注,比如热爱自然的人则更乐于去保护自然,也更理解保护自然的重要性。
在某些发达国家,后者所坚持的观点更占上风,那些户外运动爱好者建立了户外学校,自然保护组织,还和某些国家的官方组织建立了长期合作。这些官方组织也正是迫于户外爱好者的增多,对森林公园和保护区建立了更加合理的保护措施。
国内的情况相对难以判断:一方面某些地区在限制户外运动;另一方面仍存在破坏式的景区开发,部分景区开发者缺乏对自然最基本的认识,他们对景区的认识水平还停留在大工程、大投入和人工造景的程度。例如某景区就砍掉了崖壁上所有的松树,在几百米的悬崖上雕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弥勒佛像,据说到现在还没回本。
泰戈尔说过:生活在天空的鸟认为把生活在水中的鱼抓到天上是一种慈善的举动。对于我们这一代人,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真正的荒野,我们的孩子可能会想当然的认为,动物就是生活在动物园中的,我们所使用的纸和筷子只是工业产物。
公众的不了解也会造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现象,森林和荒野的保护也就只会存在于某些内部文件中,人们自然不会关心甘南的雪山下还让不让扎营,箭扣上的松树还剩几棵。
漂流也是一种贴近自然的运动
我们都在追求舒适、长寿和单调的生活。在史前用奔跑和捕猎去追求,在古代用农垦和战争去追求,到了现代则是用电子产品和金钱去追求。这些追求有着同样的初衷:为了营造更加安全的生活环境。我们对安全感的追求是没有尽头的,但过于安全会抹杀有趣的灵魂。
如果你观察过许多电子游戏,你会发现它们仅仅是日常工作换了一张皮,你要按时完成任务,提交材料,强制社交,落后会有惩罚。听起来很枯燥,事实上我们却乐于其中。
我在林中昏暗的清晨醒来
荒野是避开“现代安全”的极佳之地,户外运动不可能根治现代病,但这种偶尔的喘息会让参与者暂时解放,解开现代生活对精神的绑架,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世界。这是亿万生灵的视角,也是三千年前人类祖先们的视角,或许你会对世界产生不同的理解。
户外运动的娱乐价值完全取决于荒野所能提供的东西。正如猎人不会在没有猎物的草原奔跑,如果哪天秦岭山脊上的松树被砍光了,塔里木河的水永远干涸了,在内蒙古沙湖歇脚的野天鹅都被端上了餐桌,野营地成了垃圾场,那我们热爱的户外运动还有什么价值?
梭罗在瓦尔登湖边隐居的日子里写道“荒野中蕴含着这个世界的救赎。”也许他早就意识到了,并暗示我们应当站在大山的角度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