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都是精障」文国士偏见中成长 被贴标签一生:好好长大要很多运气
▲文国士曾担任偏乡教师,现在在「陈绸儿少家园」担任生活辅导老师。(图/黄大米授权提供)
文/黄大米
「双方一见钟情,生下爱的结晶,厮守一生没有变节。」多美的故事,但如果男女主角都是精神病患,一见钟情的地点在疗养院,浪漫的感受归零,不可思议满点。
他是文国士,我的受访者,那个爱的结晶,父母都患思觉失调症,妈妈激烈发作时会狂打奶奶,妈妈宁静式发作时,会诉说着他的生世之谜:「你的亲生父亲,其实是黄义交!」,访问到这时,我居然想问文国士真的吗?你的爸爸是黄义交吗?可见我这种所谓的正常人,也没多正常。
「我小时候很怕走去菜市场,菜市场是我的坟场。」因为妈妈常去菜市场欠钱、闹事,在文国士的童年记忆,菜市场里不是一把葱菜多少钱的叫卖声,而是直指身世的羞耻感,「他是那个疯子的小孩。」放低音量,却又足够传进耳朵里的窃窃私语,每一字都烧烫,羞耻感烧红脸颊也高温印进心里,他在自传书「走过爱的蛮荒」中写道,「从菜市场头走到尾,一路上像一只过街老鼠被人指指点点,一张张面目可畏的脸孔,在我四周交头接耳:「你看!他就是那个阿达阿达的小孩。」
「你为什么想出这本书?」我好奇他的人生故事,残酷的是,他从小到大都在被猎奇,我仅能贡献的善意是,帮助他被看见、被更多人理解。
「我的爸妈都是精障,社会对精障有限的理解,加重了我们的压力,爸妈从来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就像有些孩子是爸妈吸毒,他却因此活在社会歧视的目光下,我想透过我的书,让这些人活着多一点自在。」文国士被贴标签一辈子,如果社会可以对精障的人多一点了解,他们就能少受苦一点,「感同身受」往往不如身受才能同感。
八岁时,爸妈住进专门收容精神病友荣总花莲玉里分院,他从小常常要陪奶奶去医院里看爸妈,他由奶奶抚养长大,关于家庭的样貌,幸福的时光被惊恐的片段吃光光,在脑海残存的并不多。
爸爸因妄想,常喊叫:「怎么办?有人要杀我!」我们眼中的不寻常,是他从小的日常。
「你怎样感觉到,爸爸跟别人不太一样?」小孩是很敏感的,也许当时什么都不懂,那诡谲的气氛却可以强烈感觉,等长大懂事后,逐一抽丝出一个轮廓。
「我奶奶希望在我心中,打造好父亲、好母亲的印象,所以每当我爸妈快发病时,奶奶就送我到邻居家,请他们照顾我,我在窗边,看到爸妈被捆绑上救护车。」文国士的书「走过爱的蛮荒」写实描写当时景象,「有好几次,深夜的警车和救护车鸣笛声把我惊醒了,在夜里闪烁的景灯下,爸爸或妈妈被五花大绑地架上了救护车,我站在邻居家门口,望着车尾灯,目送他们离开。」电疗、捆绑、隔离、纵火这些名词在大人嘴中,是什么意思?大人给的答案是:「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所有善意的不谈,累积成羞耻感,压的文国士抬不起头。
「不谈会变成压力,有次班上的女同学威胁我,你再帮那个XXX讲话,我就跟全校说你爸妈是疯子。」这句话让文国士理智线断裂,他大声嘶吼:「你讲啊!你去跟全校讲啊!你讲啊你!你去现在就去跟全校讲我爸妈是疯子啊。」这事情的结果,是训导处的常客文国士被逼写下悔过书,委屈的感觉塞满记忆,在身体里回荡,无人理解,也无处可去。
爸妈曾经很优秀 精神疾病人人都可能有
爸妈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医院,如果爸妈是医生,这一切合理又荣耀,如果爸妈是精神病患,这一切是无止尽的灾难。在一般的常识里,都觉得思觉失调症跟遗传有关,但文国士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没有病症,文国士的爸爸念南一中,李安是同学,爸爸常考全校第一名,成功的阶梯,他拾阶而上,等待推门的光亮与荣耀,没想到去当兵后,人都变样了,开始出现被迫害的幻觉,一病四十年,吃进许多药品、遭受过一堆电击之类的治疗后,他依旧能流利地说着英文,回忆高中时期的光彩,他是一个在功成名就的输送带上,不小心掉落的产品,染了尘沾了灰,躺在地上,过时滞销,被丢弃在精神病院。
文国士的妈妈很爱唱歌,是兄弟姊妹心中最照顾人的大姊,奶奶说妈妈曾经在高中时被性侵,到底经历过那些人间炼狱,让她发病,迄今成谜。
文国士常常跟精神病患家属聊天,病友的姐姐说,「我妹妹本来是名校的仪队,前途一片大好,谁晓得联考完后整个人就变了。」
太多人生的重击,都可以让人摇摇欲坠,今天正常的你,敢保证自己明天不会被生活跟压力弄到发病吗?文国士想要他的故事,唤起社会更多同理心,唤起人心底的勇敢。
以爱换爱 用温柔承接每个孩子
文国士的学历非常「正常」,台北大学犯罪研究所硕士、辅大英文系毕业,成长的历程中也走歪过,能好好长大得感谢两位老师,高中的班导钟新南老师陪他去玉里的疗养院看爸妈,理解到文国士放荡不羁外表下的忧愁,用关心与信任,在文国士高烧不退的夜晚用爱陪伴,在文国士失恋挫败到想杀人时,在电话那头陪伴他冷静,让情绪纾缓。
文国士第二个贵人,是念辅大时的谢锦桂毓老师,从小父母两人都缺席文国士的人生,但社会的压力、道德的价值,让他必须爱父母、孝顺父母,当自己身负重伤还要爱人,这多难啊!是谢锦桂毓老师让他明白,自己的感觉比社会的期待更重要,恨得坦荡荡,恨得如释重负,才是爱的开始。
▲文国士在社会偏见中艰辛成长。(图/黄大米授权提供)
文国士之前曾经担任偏乡教师,现在在「陈绸儿少家园」担任生活辅导老师,来这边的孩子,他们多半是曾经长期被严重虐待或忽视的孩子。 他想以爱换爱,给这些匮乏的、隔代教养的、经济弱势,极可能走偏的孩子,一些力量,他认为「教育最美的风景,不是望子成龙的期待得以兑现,而是陪伴一个生命的蜕变。」
他从小被粗暴对待,却想用「温柔」的身教,要让孩子学会爱,文国士说:「像我这样环境长大的孩子,其实最容易的方式就是用暴力跟声音去控场,当孩子在谩骂、嘶吼时,我用最温柔的身教去软化他,可能要第十几次温柔以待时,孩子们就学会退一点。」文国士喜欢粉红色,收藏粉红色的东西,透过粉红色去提醒自己要当个温柔的人,放下性别、阶级的框架。
文国士超越自己的出身,活出自己的名字,新书「走过爱的蛮荒」记录自己的在「避疯港」家的童年,采访最后我问他,你可以用你的出身,让弱势孩子快速认同你跟他们一国,一般人要怎样做,才能帮助弱势的孩子呢?
文国士想了一会说:「面对弱势的孩子你要给他舞台跟自信,带他看见,他没有看见的自己,让他觉得『我爱你,只因为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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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米,曾任职于非凡电视台新闻部采访中心副主任、Tvbs电视台记者、 东森电视台记者;现职是yes123编辑总监,活跃于各大网站,担任专栏作家。以上为个人言论,不代表本网立场。88 论坛欢迎更多声音与讨论,来稿请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