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尘爆2年后/家变 1人受害,全家受苦

图文影/镜周刊

八仙尘爆即将届满2周年,这起造成15死、484名烧烫伤的意外,是台湾继921大地震以来,死伤人数最多的意外事件。

2年过去,伤者还在疗伤,1人受害,全家受苦,尽管家人多半不以为苦,然而要让家回到过往模样,仍是漫漫长征。也有眼看孩子变成天使家属,却似乎未受到天使眷顾,沉溺在悲痛中。

人没了,家像缺一角,要花时间补;人变了,家人也得调整心态,面对困难时要变得更坚强,面对伤者要变得更柔软,仿佛接受命运的天择,只能持续进化。

烧烫伤面积达70%的依欣坐在爸爸陈铭渊身边,回忆当时,其实已离开主舞台去玩水,重新回头,是因为时间还早。当时正好有人放充气大球,她想碰,便往前走,8点32分左右,粉尘闪燃爆炸,她形容现场「就是火海」,逃跑途中二度遭推倒,她被烧到不知什么是痛,走出来时,火已烧完。

浴火之后,她醒来对爸爸讲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她说,从小爸爸就教她自己闯祸要自己扛,但她醒来看自己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我扛不来的。」

要整个家一起帮忙。人生遭逢巨变,家也要顺应其变:事业暂停,搬家复健,吃药疗伤,这一条重生之路,家人也要跟着走。但要走多久?没人答得出来。

阳光基金会新北重建中心赖秀雯主任说:「我们也有20年还在动手术的伤者案例。」位于新庄的新北重建中心是专为八仙伤患设立,依欣每周一到五,早上9点半到下午4点半,就上班似的来这做复健,由她口中的「台劳爸妈」陪同。她且说:「未来我就是赖着妹妹了,我已经跟她讲好,如果以后她老公不养我,就不准嫁。」

1年前接受采访,女儿哭,爸爸也哭,哭到记者不得不跟陈爸爸说:「爸爸可以先去外面哭喔,哭完我们再谈。」现在,依欣能笑着说这件事了。

能笑了,或许是又过一年,最大的进步。事发后不久对时任总统马英九下跪、求他帮帮女儿朱俐朱邦宇也说:「现在可以笑着谈这件事,是很不容易的。」他一边讲,一边翻阅朱俐刚受伤时的照片,「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全身插满了管子。」讲着讲着,还是红了眼眶。朱俐和二个同学一起买票入场,事发后被扛出来,谁扛的,怎么扛,都不记得。「迷迷糊糊怎么记得清楚?她那时18岁,2年过去,就是20岁了,青春年华都没啦。」

但朱俐已经可以回五专上课,重启梦想。八仙尘爆伤者多属年轻人,正是要开始和未来搏斗的年纪,只是一夕间风云变,梦想被迫更改,或者暂停:高一时,开始兼职当模特儿的林佩璇,事发时同样18岁,就读表演科,一心想朝演艺圈发展,但伤后22天,因为感染引发败血症,休克,受了脑伤。「半夜医生打电话叫我们过去,说急救一段时间了,要不要拔管?」佩璇妈妈邱蕙娟说。但是家人不放弃,佩璇从此陷入长达4个多月的昏迷,会诊的医生来测脑波,测不到。「医生说就是植物人了,要不要送安养院?」

佩璇妈妈拒绝,想说出院也要自己照顾,结果在医院多留2、3周后,奇迹发生,佩璇醒来,只是智力退化成孩子状态,不能走,言语迟缓。曾经的选美小姐,现在不能走台步,不能化妆了,然而还是爱漂亮,在摄影记者拿起相机时,非常缓慢地说一句:「我要换旗袍。」

佩璇妈说:「我的感觉,其实就是重新养一个小孩。」脑伤前,她向家人重述当下,「只说很可怕。她不敢跑,好多人一直跑,她都不敢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很贴心,才不敢说太多吧。那时在医院,她还说她不痛,不用担心。但那换药过程,一看就是很痛。」

真的很痛。朱爸爸形容,是一看到护士又要来换药,孩子们就忍不住发抖的痛。但更痛的,恐怕是梦想的路坍方中断,2年过去了,再次启程的日子还看不到。

阳光基金会台北重建中心社工总督导旷裕蓁说:事情发生的当下,除了几乎每个人都会问的「为什么?」接着就是「然后呢?」像带着佩璇出院回家的林妈妈就说:「其实出院时我很害怕,因为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还好阳光一直联络我们,就去做复健。」

我们一早到阳光探访,伤者陆续抵达,到了就自己拉筋、跑步、拿剪刀剪免洗筷,熟门熟路,仿佛第2个家。不过以上这些,佩璇都做不了,她就是趴在床上,勉力地动动手、抬抬脚。

所谓的「然后呢?」真的才是最大难关。住院半年后回家,朱俐每天还是得花6到9个小时换药,爸妈一人一边,换下来的纱布天天一大袋。不只朱俐,2年了,朱妈妈到现在都还经常哭泣,朱爸爸说:「我只能安慰她们,你看有一个叫黄博炜的,四肢剩下半肢,也是好好活下来了。」

确实,黄博炜给了许多人勇气,5月底一则在脸书上「觉得感恩」的发文有近6000个分享。他无暇受访,但写下一段话给我:「截肢不是悲歌,而是新的开始。我不知道未来的路是什么,也不知道能为社会带来什么贡献,我知道的是:我会更勇敢、更努力向前迈进!我的人生才正要开始。」我问他怎么打字的?他说用触控笔敲出来。生活里最难的是「以前会的一切,都要重新学,要想办法运用现在的身体。」

他是伤势评估最严重者,阳光基金会北区中心咨商心理牛慕慈却说:「他算是心理建设做得比较好的。」

在采访的个案里,最不愿再回想此事的,是罹难者家属。5个家属中,2个在请其他家属协助联络时直接表明不愿受访,另外3名通上话的,都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有至今不敢走进儿子房间的,「他入院到过世,都没醒来,我们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也有对家属间不同意见感到无奈的:「有人说真相能干嘛?但我们死者家属,现在能要的也只有公平和真相啊。」电话里聊着就落泪了,最终仍以简讯表示不愿再多谈,婉拒了拍摄。

询问心理师,旁人能给的支持究竟是什么?「其实就是陪伴。同哭,同乐。伤友们有出门复健的必要,这也是和人互动的机会,但罹难者家属有时就自我封闭了。」她特别提醒我:「如果可以,就别再打扰,尤其避免无预警打电话过去。」

不单罹难者家属,伤者的心理重建也不易。「八仙案例,很多人都是第一次面对『生命非我说了算』情况,可以说,每一关都是难的,复健难,结束后面对未来,更难。生理上有半年到1年的黄金治疗期,但心理重建没有。一开始因为忙于生理治疗,还没时间处理心理创痛,如今2年了,这些事都会慢慢浮现。」

所以1年前还能大方面对镜头的陈依欣,如今却因为刚动完鼻子重建手术,说:「很丑啦,能不能别拍脸?」

未来是不敢多想的。家变了,人心调适难,佩璇妈妈说:「我是想,等我老了、要走了,我会带她一起走。」瞬间语塞,我只能给出轻率的安慰:「她会愈来愈好的。」她答:「我们也是这样相信,也许之后会改变想法吧。」语气并不悲观,毕竟佩璇已能唱完一整首新歌

1年前受访时说目标是在花莲盖一间「八仙欣乐园民宿的陈依欣,现在仍为了复健在台北赁居,爸爸的豆腐事业只能先收掉,「不然她又要说我只顾赚钱,都不顾她。」之前在中和开早餐店的佩璇妈妈,同样把早餐店收了,搬到住一楼方便推轮椅进出的佩璇奶奶家

朱俐爸爸说:「家里一定要有个人照顾,就得辞职。很多人都有创伤后症候群,我们一些家长有群组,里面看心理医生的很多呢。」听他说,会觉得那在伤者身上增生和脔缩的疤,其实也在家属的心上发生。

偶尔的乐观,或许来自于比较,但更多是心疼,依欣爸爸一句话说得我印象深刻:「从没想过有负面情绪也是好事吧?佩璇从植物人被照顾到可以发脾气,她妈妈真的很伟大。」

我转述给佩璇妈妈听,她说:「醒了,其实是另一个难关。复健时她就是一直哭,从早哭到晚,一开始表达能力太差,后来能说:『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用复健了。』我刚听到这些话时很难过,但又有点高兴,就是想,妳也能讲这种话了!很开心。」

主办人吕忠吉依业务过失致死罪,一审判4年10个月徒刑,八仙乐园董事长陈柏廷、总经理陈慧颖等8人则不起诉。

尘爆被害人及家属声请再议成功,去年10月维持不起诉,被害人及家属二度声请再议,高检署发回士林地检署重查,今年1月3日士林地检署完成分案,重启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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