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胡若望找份「体面的职业」
三艘法国船只准备启航,船上弥漫着兴奋的情绪。每一艘船都满载货物,包括茶叶、丝绸及其他精致布料、镶花橱柜与中国商人专为外销所设计的瓷器。在南特的公开市场上,这些货物的总值估计可达一千万法郎。再加上他们预支购买货物的钱若能借着买卖金银的价差而赚取一笔投资收入,只要旅途平安顺利,这么一趟旅程即可带来庞大利润。
于是,傅圣泽找了胡若望来面谈。面谈时间很短,因为傅圣泽实在非常忙碌。他对于胡若望在这个时刻毛遂自荐深感欣喜,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要仔细检验他的语文能力。胡若望肌肤黝黑,傅圣泽觉得他相貌丑陋,看起来不太干净,而且又一副落寞绝望的模样,仿佛以前曾经过着较为富裕的生活,后来却穷途潦倒。不过,他毕竟是个人手,也有意愿踏上这趟冒险之旅。他们商谈彼此要求的条件,然后达成了协议。「如果不是这个中国人,就没有别人了。」傅圣泽后来写道。
他们两人拟了一份书面合约,然后各自签名。胡若望将担任五年的抄写员,期满之后,傅圣泽将送他回国。胡若望的基本年薪为白银二十两,并由傅圣泽负担他的饮食所需(但不包括其他支出)、前往欧洲的旅费,以及旅程上的附带开支。这些款项的支付前提是:胡若望必须依照傅圣泽的指示抄写孔蒂亲王号上四千本书其中的任何一本。胡若望要求预支十两半,以应他自己与家人所需,傅圣泽同意了这项要求。胡若望的兄弟将负责照顾他们的母亲,潘如神父则会在传信部的教堂为胡若望的儿子盖斯帕找份工作。
傅圣泽在镇上为胡若望买了几套全新的中国服,还有一些他在船上会用到的个人用品,以及市面上最高级的床罩──外层为锦缎,里面填充棉花,价钱相当于十五斯库多(译注:scudo,义大利银币单位)。傅圣泽把一份合约抄本交给胡若望保存,但胡若望不肯接受。他何必要自己保存一份呢?他说。他完全信任傅圣泽神父,由神父代为保管就可以了。
胡若望确信一定能够见到教宗,傅圣泽对这点有些保留,但没有完全排除这项可能性。他说他们一旦抵达罗马之后,他就会帮胡若望找一份「体面的职业」。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够实现这项承诺,因为这是教宗特使嘉乐在离开之前开的空白支票,对任何中国助手都能兑现,甚至还白纸黑字写了下来。胡若望也认为自己将来能把游历见闻写成书,回国之后即可因此成名,傅圣泽在这一点上没有表示异议。
他们的准备工作尽可能秘密进行,因为戈维理神父已明确表示他反对傅圣泽神父携带中国助手同行。除了违反耶稣会士的安贫誓约,傅圣泽对宗教的观点也过于古怪,实在不该再予以鼓励,除此之外,还涉及到相当重要的法律因素。近年来,广州发生了数起欧洲人造成的中国人意外死亡案件。每一件案子发生后,中国官方都不断骚扰欧洲商人与教会人士的小社群,直到他们付出大笔赔偿为止。不久之前的斯卡特古德案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如果有个中国人陪伴傅圣泽同行,结果又死在欧洲,就可能导致危险的后果。教会当前的立场已经够薄弱了。「我了解这种中国人,」戈维理说:「而且我更了解广州人。」戈维理的论点颇具可信度,因为他已在中国待了二十年,过去十三年来都住在广州。不过,傅圣泽在中国已经待了二十二年,而且个性又极为顽强。
(一七二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广州)
船上弥漫兴奋情绪
傅圣泽与胡若望已搭上了孔蒂亲王号,这艘商船重四百五十吨,船员共有七十人,船上有三十门砲,由鲍格兰船长指挥。船已升帆,锚已拉起,他们正逐渐驶离黄浦岛,航向大海。
胡若望能在船上实在相当幸运。昨天,有人向戈维理神父透露傅圣泽已找到了中国助手,于是戈维理企图利用自己身为上司的影响力以阻止胡若望出海。他找上东印度公司的布雷特施与特维尔这两名总管人员,要求他们禁止那三艘法国船只搭载中国人。不过,特维尔却反倒匆匆写下一张短笺,告知傅圣泽这项消息:「计划被发现了。布雷特施先生刚给我看了一封戈维理神父写的信,说他刚得知,你要带一个中国人同行。神父要求布雷特施先生阻止你这么做,他已代表他们两人向中方官员许下承诺,所以此举将会使他与布雷特施先生都非常难堪。请你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我一定鼎力帮忙。」
布雷特施没有把戈维理的要求转达给那三艘船只的船长,傅圣泽于是安排一名船员私下把胡若望带上船,自己再以较为公开的方式登船,先在法国工厂过一夜,再从那里前往码头,并且随身带着所有的个人财物:包括他随时需要参阅而必须放在自己船舱里的中国与欧洲书籍、他的辞典、他的毛笔、几套中国服、他的法衣、他的内衣、他的无边帽,还有他收藏的若干宗教勋章。
三艘法国船只准备启航,船上弥漫着兴奋的情绪。每一艘船都满载货物,包括茶叶、丝绸及其他精致布料、镶花橱柜与中国商人专为外销所设计的瓷器。在南特的公开市场上,这些货物的总值估计可达一千万法郎。再加上他们预支购买货物的钱若能借着买卖金银的价差而赚取一笔投资收入,只要旅途平安顺利,这么一趟旅程即可带来庞大利润。巴黎的金融家目前正在重整东印度公司的财务组织,完成之后预计又可促使利润更加丰厚。
孔蒂亲王号上的船员们,对于傅圣泽那十一箱中国书籍占用他们的船舱空间似乎都不以为意,仍然热切欢迎蓄着长须并且身穿教士袍的神父上船。他心怀感激地把他们的姓名都登录在他的日志里,包括了船长鲍格兰、大副圭勒巴特(Guillebart)、海军上尉莫特(Motte)与巴尔别德(Balbeder),以及海军少尉杜凡迪(Duvandie)与博席侬(Mottay Bossinon)。此外,他们似乎也一样欢迎他的中国助手胡若望。胡若望穿着一身整洁的新衣而显得精神奕奕,脑后绑着一根闪闪发亮的黑色发辫,还带着一席昂贵的锦缎床罩,可让他在海上的冬夜保持温暖。(一七二二年一月五日 星期一,广州,黄浦岛停泊处)(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