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散文】張典婉/初五的雞卵糕

微风徐徐吹着,寒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炮烛烟香,隔着茶园仍然闻到。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伯婆叔姆都拎着包袱布,行来行去。隔着窗户,偷偷看着外面,离大马路仍有一阵路,果园叶子已落,干枯藤枝苍哑望向空中。

快过年了,难得没有风,大家出门采买,扛着担杆,提竹篮,车头,山里泰雅族、赛夏族也都下山背着竹篮到街路买年货。

父亲请亲戚蒸粄仔,买米加料,亲戚在家里忙进忙出,母亲拎着大包包和包袱,带我到镇上去。

街路上公园附近学成、下公园附近云兴,二家西式面包店有卖奶油,或是新式鸡卵糕,油纸袋里二卷柑仔色(客语:桔色),卷成筒状,要吃再切一小片。

母亲小心翼翼捧在手上,我知道是年节送礼的西点面包,人工色素把桔色鸡卵糕染得年节更喜气,市场边卖大尾鱼货,厚厚三层肉,母亲绑着大头巾,拎着我,从上公园走到下公园,装一些香菇,一片柴鱼,金针花,一片奶油,发粉、面粉,顺便给我二颗白雪公主泡泡糖。我小心翼翼放进口袋,手不时捏一下,感觉泡泡糖Q软。

市场边杂货铺神奇的魔法店,一格格架子,摆满各式各样酱料,花菇、海带,前面一袋又一袋南北杂货。母亲秤一小把蚵干、虾皮,我手里紧紧抱着那二袋鸡卵糕。

客运好挤,有人认识母亲,先生娘,来坐呀!坐呀!有位子,母亲没有坐,拉着我挤在旁边,笑笑。最里面位子是原住民阿姨背着大竹篓,他们坐到终点站南庄,还要背负竹篓徒步回部落。几位泰雅族人交杂着日语族语比手画脚,车开得很慢,气喘吁吁,爬坡,窗外冒着黑烟。

大家都是满手东西,一位阿叔拎着担杆上车直接走到最后,应该是南下车,二大竹篮有肉有鱼还滴着血水。

冬天客运没有开窗,柴油味仍然飘进车里,混合各种菜蔬鱼肉、南北杂货,我弓起了背,弓成半圆形,怕压坏了鸡卵糕,直到下车。

春节祭祖前,照例是我拔鸡毛,热乎乎的开水一烫,我拿着镊子在院子里拔毛。

母亲已烧大灶,等等我要去搧火,用竹筒吹气。父亲准备供桌,祖宗牌位,祖父的画像,院子里的花。

供桌上有我小心捧着的鸡卵糕,我一面吞着口水,眼睛盯着这二袋。不知道会送到谁家?

春节是家里客人最多的时节,姑姑们带着她们子女来走动,亲戚、父亲朋友们来来往往,礼物送来送去,母亲都把好物往外送,我只能看一眼。

大年初五,有亲戚来拜年,打开包袱布,我看到了柑仔色,被挤得扁扁的鸡卵糕,汁液流出,沾上了油纸袋,原来上面印有学成西点面包的大红字都模糊掉了一地。

一眼认出,那是母亲买的,母亲笑着,送来送去又送转来了。

压扁的鸡卵糕,很难再送出门,晚餐后,母亲打开袋子,切了一小片,我满足的舔着最上层糖霜,小口小口,用食指挖出桔色汁液,慢慢地吞下。

年过完了,第二天初六。

口袋里白雪泡泡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