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与去年人 共藉西湖草(下)
植物园笼月楼茶室,杭州。(作者提供)
大伙儿从申论题做到选择题,这样排斥异性的社交渴望,让我领悟到「妇女解放」为何意,跟我最有共通语的章大姐说:下次来杭州,到我家住几天吧!
章大姐待我,比起我台湾的亲姊不遑多让,发型不入她的眼,就硬拉着我去剪,住她家的末几天,我说带一堆脏衣服回台湾,那才有出门旅行的感觉,她却硬要跟我较真:哪有人衣服脏了还不洗的?
落地为姊妹不必骨肉亲
别的大姐都已经固定雇用家政服务,她是直到踩高凳拿东西摔断手,这才愿意请钟点工到家打扫,看着挂了一壁的,颜色不一的抹布,我不敢造次,使用前都要先知道是何用途,住在纤尘不染的家,听女主人絮絮说家常,比起湖边的望风胡侃,我真反对曹雪芹说老女人是死鱼眼,我们可都还是如假包换的珍珠哪!虽然色泽是暗了些。
章大姐的母教很成功,她说小时候大家都吃不饱,因为几乎每天都有亲戚在饭点准时到,目的当然不是来串门子,而是心照不宣要饱餐一顿,她说妈妈给她的印象是老在厨房,忙得没空听她说话,我说那叫舍己喂(为)人,来生定有好报。
「你说的没错,我妈去世后,我去问她现在在哪里,那人说我妈现在是青衣小童。」
青衣小童是神仙候选人,可见好的母教影响的不只三代人,大姐说完妈妈,接着聊到最让她挂心的好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让无数适婚的青年男女,必须选择爹死娘嫁人,各管各人命的政治运动,好友对当年因为「成分」原因,有过海誓山盟,却必须忍痛分手的恋人始终难忘。
女人随便嫁人的下场,谁都能猜到是马尾搓绳合不了股,跟凑合过日子的丈夫无话可说,还要照顾身障儿,真到变成死了丈夫没了儿的孤家寡人时,想起那段珍藏了几十年的感情,好不容易连系上了,对方却郑重表明:不能辜负眼前人。
老天爷永远是冤家们口中的大冤家,刚给了喜就会来个悲,老人想找个老冤家谈情说爱,有点像是仙家炼丹,失败的机率远大于成功,大姐的好友在七十岁时,终于得遇知己了,以为此生总算找到真爱了,没想到数月之间就阴阳两离分,……,大姐说着说着,竟然把她枕边人都不知道的私房钱位置告诉我,聊天聊到这样的境界,我真觉得成了地下保险箱。
有癖争如无癖
黄大哥的视力,急速恶化到无法参加固定的爬山活动,章大姐说已经得拿放大镜,才能看清照片里是何方神圣,我决定要在朱颜未改前,速速让他把我定格。
没空去找蒋渭水跟莫那鲁道的纪念币,我揣着忘了哪来的一枚袁大头,当然还有国泰跟民安(十元硬币),一下飞机就直奔黄家。
黄大哥一见我,手一平伸说:「在这个距离以外,我就看不清你是谁。」这样的一臂之遥我真想哭,把已到嘴边的:「别人是见钱眼开,你怎么搞到见钱眼衰?」生生和着眼泪齐吞。
张潮《幽梦影》曰:「人不可以无癖。」说的是有癖者多为有情人,黄大哥爱孔方兄,是他跑了许多国家慢慢养成,加上朋友们投其所好赠送的,那数本沉甸甸的「阿堵物」,是他这辈子的重大寄托,远在异国的儿子早早表明不愿继承,《楞严经》云:「有好终须累此身。」我虽希望黄大哥能早日看破,却不忍心让他失了寄托,打定主意继续寻找蒋渭水跟莫那鲁道。
同类相亲必为爱侣
在黄家作客,最让我感动的是傍晚一进门就有一碗红豆汤,起先还以为是章大姐熬的,没想到是黄大哥煮的,这数十年如一日的示爱,相较于必须「两地之情,各安一室」(张道藩语)的名人时贤,谁能说这不是最入心的感君恩爱意?
贤伉俪各自的嗜好,就像跟人朝夕相处的太阳,一个是弄点心让老婆开心,一个喜欢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全是有血有肉的热度,没半点想像中的神迹,中国老人的相依为命,就是与子偕老的爱情。
对生活热度始终坚持的贤伉俪,七年前游台后跟我说:就算被导游责备迟到,就算跑断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要看到「台湾最南点」。说是人老了不可能有机会再来,接着说台湾的芭蕉真不好吃,跟我一对证,才知道买的是没熟的绿芭蕉。
某天上市场买芭蕉,蓦上心头的竟是红豆汤,久久无法自已,希望疫情赶快过去,我一肚子的议题,还等着开妇女大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