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DNA 科技进步的冷案

见证DNA 科技进步冷案。(示意图/达志影像shutterstock提供)

Podcast节目《阿善师鉴识实录》──台湾犯罪类收听人数第2名!

紫光灯、尸体手指夹直器、滤光板、指纹粉末……

鉴识专家神器破天荒大公开!

◎找不到尸体,如何利用后车厢的渗透血迹逮住凶嫌?

苏建和案、江国庆案,是「有罪的冤狱」吗?

◎当年无法比对的指纹,8年后竟出现吻合的嫌犯,为什么会这样?

◎死亡时间如何判断?手迹、足迹如何做身高推定?台湾最权威鉴识专家告诉你。

【精彩书摘

民国79年5月7日中午,正是小学一天中最喧闹的午休时间,台北南港区成德国小的学童家长,纷纷为孩子送来便当,老师们也陆续回到教室,招呼小朋友安静用餐。这时,六年五班的导师,发现自己班上有个座位始终空着,原本应该坐在这位子上的陈姓女童不在教室,她觉得很奇怪,便四处寻找,但没有找到。

下午的上课钟响了,陈姓女童依然没有回到教室,于是第五节课之后,班导师请学生帮忙在校园内寻找,还是不见她的踪影。班导猜想,或许陈姓女童跟着别班同学去参加校外的田径比赛闭幕式。眼看校园内找不到学生,她也只能等田径队同学回来再说。

没想到等到下午4点,田径队的同学们回来了,还是不见陈姓女童的踪影。田径队学生异口同声的表示,陈姓女同学并没有跟去。这下子导师惊觉事态严重,立刻打电话询问家长,确认学生是否自行返家。「好好一个孩子在学校,怎么就不见了?」导师深觉不安,但毫无头绪,于是请该校师生放学后留下来协寻。

一直找到傍晚6点,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位张姓老师终于在活动中心顶楼楼梯转角处,找到趴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已无气息的陈姓女童。

陈姓女童被发现时,双眼与嘴巴被黑色胶带紧紧贴住,双手被捆绑在头后方,双脚也被胶带缠绕,身上穿的制服被高高拉起来,盖住头和脸,她的裤子已被脱去,下体赤裸。

就在当天中午欢闹的午餐时间,陈姓女童孤零零的在校园无人的一角,莫名的被奸杀了。

66年次的陈姓女童,当年才13岁,如果她平安长大,如今已经是个年过40的成熟女性了。经过漫长岁月的淘洗,随着沧海桑田、人事更迭,这个案子从震惊社会、群起哗然,到追索不到凶嫌,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终于逐渐沉寂,深深埋进历史堆中。

来不及长大的她,就这样永远停留在了13岁,事后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已经退休了……。

DNA鉴定技术刚起步,尚未发挥功效

那时,我是台北市刑警大队鉴识组的组长,当天获报后,我带队过去,按照SOP进行相关采证。因为是国小学童遭奸杀的案件案情重大,所以鉴识人员的采证也特别谨慎。我们在现场找到凶嫌使用过的卫生纸,也采集了陈姓女童的下体,准备进行DNA比对。

那时国内的DNA鉴定才刚刚起步,许多技术都还在探索当中,因此采集回来的物证,送交刑事警察局鉴定后,并没有获得直接有效、可以协助破案的结果。后来我们找到国内DNA的研究先驱──当时任教于警察大学的李俊亿老师,透过他的协助,将相关物证,包括卫生纸与采集下体的棉棒,全部送至警大检验

民国80年代初期,台湾的民风纯朴,学校原本是最让人放心的地方,特别是小学。家长将孩子送进学校,大白天的却发生骇人听闻的奸杀案,这在当时是让人无法置信的事情,不仅社会震惊,也造成师生与家长之间莫大的恐慌。许多值班的老师内心因此蒙上阴影,担心遭遇不测,夜里巡逻时倍感恐惧,各校都希望辖区能加派员警,保护校园治安。

人心惶惶,警方破案的压力自然也很大。可是,当时DNA鉴定才刚起步,能供比对的资料库很有限,更遑论数位建档,比对工作都是由人工进行。因此,这个案子只要一有嫌疑犯,我们就赶快将他的DNA送交警大鉴定。尽管一件一件陆续送检,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依旧无法追查到真正的凶手,可送比对的检体也越来越少,时间一拖长,没有新的事证,案子的侦查便慢慢停滞了下来。

尘封的物证,使案件成为「死案

俗话说:「铁打衙门流水官。」在找到凶手前,案子的相关证物,都由各承办人员保管在各自的办公室抽屉里,当人员一转调、办完交接之后,陈年旧案的相关证物更是乏人闻问。不仅官如流水,相关人等来了,又走了,就算是铁打的衙门,也会遭逢天灾人祸。南港分局在改建之前,就难敌几次台风所造成的大淹水,那时候,许多证物都泡在水中,或被污泥掩埋,可能在清理时一并被丢弃。在案情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之下,也不会有人闻问。

在这种状态之下,陈姓女童的命案,渐渐从停滞不前的冷案,成为被遗忘殆尽的死案。冷案还有机会复燃,但死案如何复生?

就这样,事过境迁二十几年,这个案子直到我退休前都静静躺着,对于破案,我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

「冥冥中自有定数。」这话出自一个科学办案的人口中,实在吊诡。但我之所以一再反复的说,实是因为过去三十几年来,有太多的巧合与令人错愕的经验,显示了无论事件如何峰回路转,自有天意让各种意外与机会相加堆叠,最后叫我们不得不信服──一旦时候到了,天理的循环自会让案子重新启动。

雷同做案手法,让鉴识员重启旧案

成德国小女童案便是个冥冥中自有安排的案子。当初我接获命案,带队去采证的同仁中,有一位参与勘察的组员,当时刚从警大毕业第二年,很年轻,对工作很投入。几年后,他从鉴识组外调,经过多年辗转,后来成为南港分局的侦查队长。

民国100年前夕,他着手调查一件性侵案件,没有任何原因,只能说福至心灵吧,他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桩我们曾经共事的旧案。这起性侵案与成德国小女童案有不少雷同之处,鉴识出身的他,开始怀疑起眼前这名嫌疑犯,认为对方涉案的可能性相当高,便兴起了寻找证物的念头

这念头一起,没想到追查该案证物的过程峰回路转,不亚于侦探小说情节。追查证物,按照规定要问当年该案的承办人员,可是事隔这么多年,最初的承办人早已调走,之后还换了不知道多少任,加上南港分局历经几次大淹水,证物早已不知去向,最后他只好跑来问鉴识中心的同仁。

当时我正值退休前夕,知道这件案子要重启调查,颇为振奋。历年来的档案,鉴识中心都妥善保存,一知道这个案子有破案机会,随即追溯相关纪录;找来找去却发现,档案上面注记这个证物送到警大去检验,可是怎么查,都没有警大归还的纪录。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证物没有送回来?还在吗?有可能在警大一待就21年吗?我发现这个情况时也很惊讶,于是我们立刻向警察大学追问,了解状况。

警大承接许多法院鉴定的案子,庞杂的证物堆积如山。我们找了几个同仁,会同警大的老师,到警大证物室里慢慢翻找,翻了许久,竟然让我们找到那包证物!

证物比对不符,半年后竟出现转机

我们将证物领回,送交刑事局鉴定。现代技术比以前进步很多,一经比对,发现跟怀疑的对象并不吻合,尽管结果令人泄气,但我们尽力了,也还了嫌犯清白。

依照现在DNA建档SOP,送进刑事局的DNA经分析后,就直接以电脑建档在资料库里,我们将证物上的DNA与现有的资料库比对,也查无相符之人。尤其扼腕的是,我们因为追查证物下落,便屈指算起案件发生年代,发现此案的法律追诉期限20年已过,即使证物比对出来,抓到了嫌犯,可能也无法追溯。

(按:民国95年7月1日后适用新刑法、95年6月30日前适用旧刑法。旧刑法中,规定死刑、无期徒刑或10年以上有期徒刑者追诉期为20年,新刑法则是改为30年,但发生死亡结果者不在此限,意即取消30年追诉期。)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演变超乎预期。半年后的某一天,刑事局突然来电通知,半年前送去的DNA,竟与最新送进来的资料比对出来了!嫌犯名叫蔡荣树

这个结果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南港分局侦查队立即启动调查。原来,民国100年4月,高雄发生一起国中生遭性侵案,警方循线逮捕蔡荣树,经DNA比对后,赫然发现竟然和发生在21年前的南港成德国小女童案的证物DNA吻合,真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二十几年间,蔡荣树的DNA静静躺在警大的证物室里,无人闻问,全因当年参与此案的一位鉴识人员忽然开启记忆之门,追查证物下落,这项证物才进入DNA建档。蔡荣树潜伏了20年,偏偏在这时候犯案,因此被抓,经DNA采证比对涉案,这不是天意,什么才叫天意?

在台北犯案,潜伏多年后在高雄被逮

经调查发现,民国79年,蔡荣树住在南港国小附近,在陈姓女童遭奸杀案之后,都没有他的犯案纪录。这个案子发生后几年,台湾开始建立DNA资料库,根据法律,性侵案件的犯人都要强制建档,所以这21年来,除非他犯案没被发现,否则一定有他的档案。躲藏多年的他辗转搬到高雄,被逮到时已是50岁的中年人,他以为女童奸杀案已经事过境迁,结果在台北犯的案,却在高雄被抓到。

民国100年6月8日,检警将蔡荣树拘提到案,后来他还抖出哥哥蔡荣源是共犯,而哥哥也反咬弟弟诬告。两人分别到案后,依犯罪时间应适用旧刑法,杀人罪的法律追溯期为20年,所以即使抓到人破了案,居然是徒劳无功!后来检察官解释,依规定「应扣除该案2年的侦办期」,认为仍在追诉期限内,此时距离可追溯期限,刚好仅剩三个月,离我退休不到两个月,真所谓天网恢恢,这也是令我相当高兴的一件事。

经侦查后了解,当年才二十几岁的蔡荣树,案发当天正是他的结婚纪念日。喝了点酒的他逛到成德国小附近,突然起了兽心,利用家长替小孩送饭的时机,混在家长群中进入国小校园。当时他看到就读小六的陈姓女童独自走在活动中心的走廊,便佯装老师身分,诓骗陈姓女童,帮他到顶楼搬东西。到了顶楼后,他用胶带捆绑女童双手,并用胶带缠绕她的眼睛、口鼻,之后加以性侵。逞欲之时,女童因为挣扎发出声音,他情急之下用手紧摀女童口鼻,结果陈姓女童窒息而亡,吓得他赶紧逃离现场。

之后,原本担任电脑程式设计师的蔡荣树,可能担心事迹败露,或者是疑心生暗鬼而搬离台北,最后在高雄的旗津地区成为流动摊贩,经营碰碰车。销声匿迹多年,他是否认为此案时效已过,我们不得而知,总之他突然复出,性侵一名智能障碍的女学生,经DNA建档比对破案。检方后来起诉两兄弟,但是查无实据显示他哥哥也犯案,因此无罪释放。最后,高院判蔡荣树无期徒刑,褫夺公权终身。

这桩悬宕二十余年的命案侦破时,女童的母亲已经60岁,得知女儿沉冤得雪,不禁潸然泪下……。

(本文摘自《台湾大案鉴识现场》/大是文化)

【作者简介】

谢松善

民国44年出生于台东。自中央警官学校毕业后,分发至台北市政府警察局刑事警察大队鉴识组。从基层的技佐一路做到刑事鉴识中心主任,历经技士、荐任技士、组长、技正等职位;整整33年,都在鉴识领域努力,这在需要轮调不同单位经历,才能升职的警界,相当罕见。

为了提升鉴识专业,曾三度出国进修,追随国际知名鉴识大师李昌钰博士学习,并取得康乃狄克州纽海芬大学刑事鉴识硕士学位。

台湾三十几年来之重大案件,几乎无役不与,从民国69年的「林宅血案」,乃至争议不断的「江国庆案」与「苏建和案」等。

林宅血案发生时,菜鸟的他因为震撼,萌生「台湾的鉴识只能做到这样吗?」的念头。从那一刻起,他没有一天离开过鉴识专业,拔草、施肥、灌溉……如今,鉴识园地已经兴盛繁荣,而这位退休的鉴识老探长,依然精神抖擞,并接下李昌钰博士物证科学教育基金会副执行长一职,要利用自己三十余年来的累积,对未来的侦查与鉴识工作提出建言,继续尽社会责任。

《台湾大案鉴识现场》/大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