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次郎的夏天》:和童年重归于好,不丢人
弗洛伊德说:“人的一生总是在弥补童年的缺失。”
童年的色彩,将会成为人生的底色。幸福的人,用童年温暖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由“卓别林一样的奇才”北野武执导并主演的电影——《菊次郎的夏天》,可以说是对这个观点的诠释。
这部带着淡淡忧伤,又极富温情与喜剧色彩的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小男孩的寻母之旅。往深层看,是老男孩找寻自我的心灵之旅。
跳出电影看,作品的内核,是一个人与自己的和解之道。岁月漫漫,我们这一生,终要与过去和解,与亲人和解,与生命中的一切和解。
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固然是幸运。如果不幸,至少,可以在长大后学会自我疗愈,这应该算另一种精彩吧。
放暑假了,小男孩正男背着书包一路奔跑,跑进电影镜头当中。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正男很小的时候,爸爸车祸去世,妈妈据说去了远方工作挣钱,他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
这样的身世,促使正男形成内向孤僻的性格,不爱说话,长得虎头虎脑,看起来又憨又呆。
正男去找同学玩,人家正准备跟父母去海边度假。他便回家换上球服,拎着一只足球,独自去训练场。
放假了,场上空无一人。空旷的操场,小小的身影,写着大大的孤独。
正男虽然不爱说话,但心里肯定藏有困惑。
关于爸爸妈妈的去向,他问过奶奶。得到的是真假难辨的回应,这成为他的心结。
有一天,正男无意间从抽屉里翻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还很小,被奶奶抱在怀里,站在身旁的母亲年轻又甜美。
与照片放一起的,还有母亲现在的住址。
孩子思考起问题来总是很简单,也许不切实际,其实也算当机立断,不像大人那样,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看到妈妈的照片和居住地址后,正男没有一丝犹豫,立马起身出门,开始奔跑,因为他要循着那个方向,去找自己的妈妈。
出门没多远,正男遇上一位住在附近的阿姨,她告诉他,路程太远了,一个人上路很危险。正男低头不语。
这阿姨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她看看正男,派自己丈夫陪正男去找妈妈,反正他一天到晚无所事事。
就这样,一个小男孩,一个老男孩,结伴出发了。
这个老男孩就叫菊次郎。
人到中年,菊次郎一事无成,整天在街上晃悠。他总是垂头丧气,有时骂骂咧咧,吃软怕硬,色厉内荏。
如果追溯到童年,就能理解一个人的德行。
菊次郎小时候,母亲跟别人跑了,父亲对他怎样,是故事的留白。婚后,他非常依赖正义善良的妻子。
对正男来说,菊次郎是个不太靠谱的大叔。
两人出发后,菊次郎沉湎于彩票赌博,很快将妻子给的钱输得精光。
为此,他心情郁闷,去店喝酒撸串,把正男丢在门外,以至于正男被变态狂诱拐去隐秘的角落,差点被性骚扰。
住在酒店,菊次郎明明不会游泳,碍于面子,他套着救生圈跳下去泳池,结果栽个四脚朝天。
他领着正男在景观池内钓鱼,对服务员的劝阻充耳不闻。总是糗态百出。
退房时,他又与前台讨价还价,还强迫对方开车送他俩一程,然后连路搭顺风车。
途中,菊次郎看到正男母亲的照片,知道他身世后,发现这个小男孩竟然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命运。
在正男身上,菊次郎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激起了他的同情与责任心,看起来总算像个大人。
不同的路段,不同的顺风车,遇见不同的人与事。
有冷漠的人,也有热情的人,有可爱幽默的杂技演员,也有开着房车漫游全国的诗人——他们用人性的美与善,温暖着正男,彼此陪伴一程。
这些南来北往的过客,这些东飘西荡的游子,这些千姿百态的生存状态,就像汪曾祺的一句话:
“每个人都带着一生的历史,半个月的哀乐,在街上走。风中交织着我们每个人奔忙、慌张、孤寂而又庸实的生活。”
终于,他俩找到了目的地。
她有了新生活,看起来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正男远远地望了母亲一眼,抹着泪,转身离开。
菊次郎搂过他的肩膀,一边往回走,一边安慰:“走吧,一定是找错了。”
“我找到你了。”
有些人,看来吊儿郎当,经常冒出歪心眼,其实骨子里不坏,也有柔软细腻的一面。
一个孩子,满怀期许地来找妈妈,结果却是这样。要怎样安慰他呢?菊次郎坐在路边,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他看到边上停了一辆摩托车,车把上挂着一个铃铛,叮叮当当,很可爱。
不擅言辞的他,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向陌生人——长相凶恶实则蠢萌的摩托车主人索取风铃。
摇着铃铛,一个主意在他脑中萌生。
菊次郎来到海边,告诉等在那里的正男:
“正如我所说,你妈妈搬走了,不过她想你可能会来找她,就留下这个风铃给你。
当你不开心,或者遇到麻烦的时候,摇一摇这个天使之铃,就会有一个天使来帮你。”
如果善意的谎言,可以给无辜的孩子一份寄托,为什么不呢?
菊次郎给了正男一份希望,把悲伤留给了自己。然后,两人踏上回家的归途。
人生是一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过程,正男没有如愿找回亲情,但在归途中收获了别样的温暖。
大家一起野餐、做游戏、变魔术、讲故事,在纵情恣意的玩耍中,治愈了正男,几个大人也仿佛回到了童年。
菊次郎想起了什么,让摩托客载他去附近镇上的养老院。
隔着玻璃窗,菊次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很孤单的样子。这个生下他的至亲,没有养育他,也从无温存和沟通。
他没有走进去,陪母亲说说话,只是远远望着,眼神里写着谅解。
无言的探望,对菊次郎来说,是对过去的释然。
人来人往,云聚云散,走到最后,只剩下正男和菊次郎,他们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兜兜转转,转转兜兜,大人哄着孩子,孩子也在配合着大人。
“我找到你了。”正男说。
在捉迷藏的游戏里,正男找到了菊次郎。
在人生旅途中,菊次郎,或者说电影外的北野武,找到了童年的自己。
旅途结束了,临告别,菊次郎拥抱了正男。
跳出电影看,其实是北野武拥抱了童年的自己。
电影在正男的奔跑中结束,和开头一样,又并不一样。
《菊次郎的夏天》是北野武最具自传色彩的一部作品。
他出生在日本一个普通家庭,母亲勤劳又现实,白天在建筑工地打零工,晚上接零碎活补贴家用。家庭的方方面面,全靠她操持。
父亲是个手工匠,性情粗暴,酷爱赌博,每天在工地、酒馆、家之间三点一线之间轮转。从小到大,北野武与父亲从来没有交流。
漫长岁月里,这对父子的关系疏离而冷硬。
在书里,北野武有写下对父亲的印象:
“他平时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可每天晚上醉醺醺地回到家后,都会对老妈挥拳头。
他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干活,但我想他挣的那点钱基本上都被他贡献给酒馆了。”
当岁月流逝,阅历增长,也随着人生角色转换,一个人对生活自会产生新的领悟。
父亲去世后,北野武在遗物中看到几张纸,上面写满很多字。
原来,父亲偷偷练写过的自己名字。他虽不成器,可也曾暗自努力!
52岁那年,北野武拍了影视生涯中的代表作:《菊次郎的夏天》。
影片中,菊次郎背上青面獠牙的刺青、嗜赌嗜酒、偷偷练习游泳的姿势、带正男去海边……这些细节与灵感,都源于童年的记忆,也投射了父亲的影子。
面对记者采访,北野武承认,“菊次郎”是父亲的名字,父亲是这个角色的原型。
“生前好像和他没有说过话的记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有点寂寞。这一次的电影主题有点像扫墓孝亲的感觉,这也算是供养。”
这属于中年北野武的遗憾,也是他迟到的领悟。
童年的缺失,一点点打成命运的结,唯有成年后,等自己有了能力,才能慢慢去解。
关于电影和人生,北野武说:“我是为我自己拍电影的。”
正因如此,他通过电影,对童年的自己进行了治愈,也用艺术的方式,与心中的父亲握手言和,也是与过去的自己倾情拥抱。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一段话:“我们终有一天,要学会和自己、和这个世界达成和解。无论它在你看来美丽,或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