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智强/从父亲身上,看到的幸福微喜
文/罗智强
我出生在花莲,二、三岁就搬到基隆。不久前,花莲的大陈故事馆开幕,由于我曾以父亲为主角,写了一本有关十七岁从大陈岛迁来台湾的奋斗之书《靠岸》,大陈故事馆便邀我以「大陈故事」为主题办了一场演讲座谈会。
来听演讲的,约一半是大陈乡亲,谈聊起来格外亲切。而非大陈乡亲的朋友,则也对大陈故事有着浓厚的兴趣。
我先从「父亲的名字」开始说起,父亲「身分证上」的名字叫罗阿玉,但他出生时,其实叫做「罗夏玉」,在夏天出生的他又是长子,在重男轻女的大陈岛上,爷爷开心叫他「夏天的宝玉」。
然而1949年国民政府败退于台湾,也开始驻防大陈岛,将之经略为战略前线,并在大陈岛上办教育。上了学的父亲,由于在大陈岛「夏」与「何」的发音相同(发音类似国语的「哦」),于是名字却被校长写成了「罗何玉」。爷爷和父亲都不以为意,认为不过是个名字,而且发起来的音都一様。
但等到了1955年大陈全岛迁台,政府要制作「撤离证」,制证人员却又把「何」看成了「阿」,于是父亲在法律上的名字,就变成了「罗阿玉」。
这三个名字,非常巧妙地贯穿了父亲的人生。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童年夏玉;烽火年代、莫知何从的少年何玉;迁居来台、打造新生的成年阿玉。由于这个名太过女性化,在后来的人生里,还造成父亲不少的困扰。
在我的眼中,父亲是非常伟大的人,不是伟大的那种伟大,而是平凡的那种伟大。
▲罗智强父母经历物质匮乏的年代,但仍拥有对辛苦甘之如饴的幸福心境。(图/罗智强提供)
来到台湾后时,无财无地,学历不高的他,就靠打零工挣温饱,开中横、修苏花、花莲港扩港、造火力发电厂、建第一殡仪馆、盖建国补习班、筑台中空军机场…全省跑透透,哪里有零工可打,父亲的身影就会在那里出现。
有一次,我和父亲经过国军英雄馆,父亲笑笑的说:「你看,这是我盖的,我还住过这里喔!」父亲所谓的盖,指的是国军英雄馆起造时,他当过模板工;所谓的住,是那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当国军英雄馆盖到第二层楼时,工头就在二楼隔了几个小房,让包括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内,没有地方住的工人们栖身,把工地当工寮。
当时,父亲逐零工而居,身无恒产,所谓搬家,就是背着大草席、拎个大布包,里面装着锅碗瓢盆,从一个工地,搬到另一个工地。真的是所谓的「卷铺盖走路」!
「其实,和乞丐也差不多啦!只不过,是有工作做的乞丐!」说到这里,父亲满布皱纹的脸,绽开了笑容。
那时候,父亲最大的宏愿,就希望有一天,可以从「零工」变成「长工」,他不怕辛苦,再辛苦的苦工都不怕,就只怕工作有一天没一天,赚不到钱养家。后来父亲如愿以偿,应征到码头工人的工作,当了一辈子的扛货工,直到因罹胃癌才退休。
父亲常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说没有缺憾,但整体上觉得圆满。他肩膀上扛过的沙袋、土方、石块、货物,其实扛起的是一个家庭的生计,三个大学毕业的儿女。
这一本人生之书,我访谈二年,写作三年,体会甚深,常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人生起落,和他相比,渺小得微不足道。有时遇到一些困难、低潮,但总不免想到父亲在风雨里走过的人生,那么辛苦,为什么却看不到怨懑?相反的,他的眼角总带着一种淡淡骄傲的微喜,一种对辛苦甘之如饴的幸福心境。
也许,这正是处身物质文明时代的我们,都少了的一份心境。
●作者罗智强,野台发起人,目前为自由作家,着有《沉默的魄力-马英九的台北记事》。以上为个人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88论坛欢迎云友更多参与,也欢迎网友发表高见,投稿请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