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对不起,我不知急救后会让妳七孔流血…」医叹:有这种家人,生不如死的开始
▲许多患者是死是活,全由家属决定。(示意图/取自免费图库Pixabay)
人生最悲惨,不是破产或被老板开除,而是生不如死。更惨的是,重病缠身躺在床上任人决定你好不好死,眼睁睁看着亲人决定了自以为对你最好的选择。更头疼的是,这些亲人在此之前都未受过生死教育的训练,就惊慌失措地得在短时间内做出重大决定。
有一名癌症妇人,有女儿、先生陪同门诊,厚厚的病历资料显示她已治疗很久。她瘦弱的身体只有35公斤;一般人都希望自己能瘦一点,但癌症患者的体重却不能往下掉,因为研究发现,体重每下降5%,存活率便会下降30~50%至。我见她虚弱的两手前撑、两肩高耸、驼背往前弯,额头微微冷汗。这种呼吸型态是因为呼吸困难而产生的「端坐呼吸」,是心脏衰竭的末期表现,表示病人心脏已有明显肺积水,因为身体的保护作用,端坐呼吸会比较舒服,重力能使部分血量转移至下半身,使回流到心脏的血量减少,从而减轻肺充血的压力。另一种端坐呼吸,好发于腹部有大量积水时,端坐呼吸会让横膈模位置相对下移,腾出空间,让肺容积相对增大、增加肺活量,减轻呼吸困难。
这名病人的癌细胞转移到肺、肝和骨头了,又并有主动脉瓣狭窄(Aortic stenosis),就是从左心室通向主动脉的瓣膜口有狭窄现象,导致心脏的血挤压不出去,进而造成了心脏衰竭。单纯主动脉瓣狭窄已是一种致命的疾病,有一半的病人在临床症状出现后2年内死亡,她已1年半了。
▲只要病人没签署或家属未代替病人签署DNR意愿书,医师一定要急救。(图/达志/示意图)
而且医疗纪录告诉我,她这半年因为心脏衰竭、肺积水、呼吸衰竭,被呼吸内管插管2次,2次拔管成功。 我问病人,我可以为她做什么吗?病人喘到无法回答,嘴唇已经发绀,她的身体完全处在缺氧状态,我嘱咐护理师马上在门诊内紧急准备氧气瓶,后送急诊。只见她的大女儿凝重地对我说:「黄医师,请你给她插管,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了,她不插管会活不下去的。」 这时只见婆婆用尽力气,气喘如牛地说:「我……不要……太……痛苦了……」她颤抖、浮现青筋的右手,空捞我的衣袖。
未料她女儿用力把婆婆发绀的手指拨开,几乎用吼的:「给我住手,妳别给我乱来!」整个诊间瞬间冻结,我只得缓和气氛,赶紧替婆婆接上氧气。婆婆的眼神充满惶恐,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不知所措。
医师被迫以《医师法》对抗死亡
显然眼前又是一个「病人说了不算,家属说了才算」的家庭。现实很残酷,只要病人没签署或家属未代替病人签署DNR意愿书,医师一定要急救,否则就是违法。当强势家属替病人做决定,要求医师急救到底时,也只能抢救到底,即便七孔流血、血粪四溢在床上也不能放弃。
又因《医师法》第12条规定:「医师诊治病人时,应向病人或其家属告知其病情、治疗方针、处置、用药、预后情形及可能之不良反应。」重点就是「应向」病人或其家属告知其病情,这是指医师不能只告诉病人本人,还要告知家属,那个「或」字,使家属和病人有同等权利。
实务上,把医师告上法庭的都是家属,医师只有依法处理,才能自保安全。所以在权力结构下,医师还是会听家属的比较多,病末患者的心声经常被忽视,进入病危的他们无力抗拒家属的决定,变成超级弱势。过往若有强势家属主导,通常都预示着病人生不如死的开始。
▲医师临床上看到许多病人想放弃治疗,但家人仍坚持插管急救的案例。(示意图/PIXABABY)
不愿放手的家人,换来双输
给了氧气后,婆婆马上被送往急诊,急诊医师照例询问病患本人要不要插管治疗,婆婆当然拒绝了,因为她上个月才被插管急救过,表示非常痛苦,不想再被插管,而且胸部因胸压导致肋骨骨折和电击,至今还在疼痛。更痛苦的是,插管后她只能躺在床上无法言语、四肢被迫约束动弹不得、无法下床。其实婆婆的意愿十分明确,她情绪相当激动。
急诊医师和在外头等待的女儿,再度说明母亲的意愿,只见女儿脸色一沉:「让我进去和我妈讨论。」 只见女儿走向母亲,瞪了妈妈几秒,然后开骂:「妳是怎样?自己命都不要,搞什么?」 「妳懂什么,没有急救,妳还会活着吗?」 「我是妳女儿,我说了算,谁敢不急救妳,妳告诉我、告诉我啊!」劈哩啪啦说完,还转头对医护人员抛下一句:「你们谁不急救我妈,我就告谁!」
《医师法》第二十一条:「医院、诊所若遇有危急病人,应先予适当之急救,并即依其人员及设备、能力予以救治或采取必要措施,不得无故拖延。」 女儿失控的情绪,引起急救室骚动,婆婆气到只能用她无力的手指颤抖指向女儿。
护理师马上分成2组人马,一组安抚女儿的情绪,一组安慰婆婆,并把情绪激动的女儿拉出去,请志工协助安抚。婆婆很快进入急诊医疗常规,再次打药镇定和插呼吸管、胃管、尿管。随着血压下降,接下来又置入动脉导管、中央静脉导管等。 我再度看到婆婆时,她「被完成」了所有的插管程序。对癌末病患做那么多处置,急诊医师担心我有意见,反复强调有和病患本人谈过,病患本身不愿,但女儿暴怒坚持救到底。
我其实很能谅解急诊医师,因为若没做,女儿肯定会告他。 婆婆早已陷入深度昏迷,再怎么拍打她也毫无反应,也排不出尿了;血压在3种升压剂、强心剂使用下,依旧上不来,大腿两侧出现严重休克才会有的网状纹路,鼻胃管正流血、全身逐渐出现紫斑。
▲医师认为,善终才是对抗死亡最大的胜利。(图/达志/示意图)
善终,才是对抗死亡最大的胜利
就在这种天人交战的时刻,急诊医师问道:「主任,要进入撤离维生系统程序吗?」 我摇摇头,只有急召她所有家人开家庭会议。我诚恳告知现况,未料女儿情绪似乎未稳定下来:「我才把妈妈送来急救,就说她没救了,你们这些医生,有没有急救不当?这是什么医院!」 尽管我心想:不急救,妳要告医护人员;急救不成,又说大家急救不当;不论怎么样,都是在伤害医护专业的心。此刻我也只能等家属度过情绪风暴,并试着让女儿看看妈妈辛苦的样子。
当她看到妈妈发紫的身体时,才心生愧疚、跪在床边:「妈……对不起,我不知急救后会让妳七孔流血……」 我把女儿拉起,眼前婆婆已快量不到血压了,趁女儿有忏悔之心便问:「妈妈想回家休息,因为病得太重、太累了,妳爱她,就陪着妈妈回家好吗?」
终于,所有家人能接受事实,医疗团队协助婆婆完成返家的所有程序。临床上有太多家属拒绝死亡的案例,尤其是被强迫的急救,痛苦的是病患本人。若思及56年前婆婆诞下女儿的喜悦,对照56年后,自己临终前女儿对着自己失控飙骂、被迫急救,于当事人又是情何以堪?于医护人员,又多么无奈,用「维生」来「危生」。
本文摘自:还有心跳怎会死?:重症医师揭开死前N种征兆/黄轩/天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