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论广场》蒋公铜像与肩上的小鸟(杨渡)

南投县仁爱乡仁爱国小蒋公铜像校方刻意保留,还被喷上赛德克族传统服饰。(廖肇祥摄)

几年前去南投雾社旅行,在山上看见一尊铜像。铜像的胸前,画着泰雅族披挂衣的菱型红色花纹,他的额头和下巴,画着赛德克巴莱电影里的那种纹面。我走近要拍照,才见他的头上、肩上沾黏了许多土黄色的东西,依照高度判断,大约都是山上小鸟的排放物。

我原想,怎么纪念莫那鲁道的铜像也不好好照顾?再仔细一看,那面容竟然是蒋介石,前面还写着「永怀领袖」。但它一点也不威权,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在原住民涂鸦之下,这铜像也实在太本土化、太有喜感了。我当场笑到不行,感觉连蒋介石铜像也在微笑。

后来每每听到有人谈起蒋介石铜像是威权象征,我就忍不住想到雾社的那一尊。那个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还被不知道哪一个小朋友纹面涂鸦的铜像,早已失去威权,反而落地生根,变成小鸟栖息留宿的地方。

所以看到文化部为了打破威权象征,居然要出钱,说如果有任何地方要拆掉铜像,每一尊可以补助10万元,我就觉得滑稽。那铜像在雾社,和原住民的服饰很搭配,也和在地的小鸟相处得很好,你何必用这种威权/反威权的僵硬脑袋,去对战每一个地方的铜像?为什么不能帮雾社小鸟,留一个肩膀呢?

我并不赞同为任何人建铜像。一如法鼓山圣严师父遗训严格交待的:谁也不许给他建铜像。任何偶像崇拜都只是一时的外物表象,真正的信念与追思,长存在人心。人心不存,任何物质终将成住坏空。看古今多少朝代的帝王将相遗迹,何曾永存?

铜像,也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历史地位。蒋介石带领北伐,八年抗战,打赢了反法西斯战争,乃至于联合国创立于二战未结束前,中华民国也是创立者。至于二战后,美苏两大强权划分冷战边界,蒋介石积极介入韩战,让中华民国成为岛链的一环,保存台湾安全,影响至今。现在民进党还在喊着他当年「反共抗俄」的口号。蒋介石在世界史、中国现代史的地位,没有一个史学家可以忽略。

然而他也是一个杀了许多反对人士的法西斯主义者,共产党人与自由主义者都有,历史功过,恐怕盖棺百年后都不一定能论定。至于白色恐怖,则是在世界冷战的大局下,国共内战的延伸。关了34年的老政治犯陈明忠就说过,他们认知到若非美国,台湾早已「解放」,作为想「换国旗」的红色革命家,他们是烈士,不是冤魂。把白色恐怖受害者都洗白成无辜无知的文青,那实在是对历史的误解,对英烈的侮辱。

换一个角度看,中正纪念堂动不动,其实也无损于蒋介石。他的历史评价,国外的研究比台湾都多,而无论国民党还是民进党,倒是应该好好利用蒋介石与中华民国在世界史的定位,重新论述从抗战到内战,从世界冷战岛链,到未来东亚的区域安全,让台湾借由中华民国与世界史连结,邀请国际学者来参与讨论。如此不仅可以显示中华民国的重要性,更能获得国际的重视,而不是只做美国的小跟班。

其实蒋经国没有铜像,他在民间的声望,在人心的地位,远超过任何一个政治人物。铜像又能改变什么?回想起来,我倒觉得雾社那小鸟与铜像共存的胸襟,比那些满脑子意识形态的小政客自在多了。

比较令人难过的是,民进党的眼中只有死的铜像,却没有看到真正生活着的平民,在底层受苦的百姓,「不问苍生问铜像」,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抹去蒋介石的铜像,其实只是民进党想利用权力,独占历史话语权,树立新的绿色铜像而已。然而,铜像又如何?也不过是造一尊让小鸟站立的肩膀而己。人心所在,才是敬意。

(作者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