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镜头看近代东西交会》──抽烟喝洋酒 雪窦寺老僧不避讳(一)

编者按:借着十九世纪英国摄影师约翰‧汤姆生的记录,一窥近代东西交会之际的亚洲各地风貌

贴近民间、脚踏实地的报导文字,呈现正史之外的常民生活。

《十载游记》首次出版时,印刷技术尚不足以于报刊书籍印制照片,因此书中一张张图片,皆是由木刻师傅以汤姆生的照片、绘图为样本,刻制成细致的木口木版画印刷。此书一八七五年於伦敦和纽约出版,一八七七年被译作法文于巴黎发行,两版收录图文略有差异。中译本统整了英法文版的图文译出,力求将当时欧美大众所见的亚洲风貌完整带到中文读者面前。

我们此时穿越的平原上,零星可见几座小坟冢,坟上杂草高大茂密。偶尔有间农舍从树林中冒出头来,或见干草棚架贴在树干上,离地足足六呎(约一点八公尺)高。

原是恶贯满盈之徒

登上雪窦寺途中,放眼望去尽是浙江省最美的景致。本地最出名的杜鹃花此时正全面盛开,满山满谷染成一片粉红,一簇簇鲜艳的花朵在路旁茂密的深绿树叶衬托下,更为迷人。群山之间则是变化多端十分混乱,一会是林木蓊郁的小圆丘,或是高峻的悬崖峭壁,一会则是万丈的阴暗岩石峡谷或森林谷地,还不时传来鸟儿啼啭与山涧潺潺的声音。但我们却是在即将抵达寺院时,才见到最美丽的景象。我们从海拔一千五百呎(约四百六十公尺)的高度往回看,眼下重𪩘叠嶂连绵不绝。一朵云停驻在远方山巅,仿佛是为了观赏一弯溪水在夕阳余晖中蜿蜒流过,有如一条金带隔开山谷,绕过遥远的山边

随着太阳西下,群山似乎也渐渐融入火红的云霞中,黑影投射过小径,吞噬了林木茂密的深渊,预示着黑夜即将降临。我们尚未到达目的地,天色便已全黑。斑斑一直往前跑,后来引出一位老僧,毫无疑问他是停下了晚课,为我们点灯带路前往后侧的一大片建筑群。他为我们安排了一间以杉木搭建、涂灰泥且粉刷过的禅房,房中有一张硬木床,这是我旅途所见最美也最硬的一张床了(除了一、两张砖块砌成的床之外)。老僧语带暗示地说洋酒比中国任何一种酒都好之后,便离开了。

不久,我们自己找到厨房,仆人开始生火,我则和僧人们一块抽烟。这些隐士之中有一位长相不错、性情开朗,有点像昔日那些不仅懂得栽种葡萄,还深谙葡萄酒功能的修道士。他或许过度轻忽佛家严谨的戒律,改而采行一种较宽容的修行方式,偶尔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这种情形对某些中国出家人倒也并不陌生。

雪窦寺地处一辽阔肥沃的谷地,人迹罕至,远离市嚣,至今寺僧仍靠着这片帝王产业维生。这所寺院当然也有一段传奇故事,据说和许多其他类似的庙宇一样,历史极为悠久。该寺可能始建于史前时代。关于此地,相传在西元一二六四年,宋理宗梦见这间寺庙,而名之为「应梦名山」。此乃雪窦寺史上的重大事件之一,因为皇帝梦后曾给予寺方重赏。还有一则传说是关于一名圣僧与一位欲杀之而不得的帝王。最后,皇帝跪倒在地膜拜此僧,因为从未有他杀不死的人。该名以贤明治世著称的帝王刚刚处死了百万臣民,但他很希望能杀一个身分较崇高、品德较高尚的人。此后,这位帝王终其一生笃信佛教,并在逝世后留给寺方不少赏赐。

这类情事至今仍时有所闻。据说在这些地方有些僧人原是恶贯满盈之徒,他们发现躲到这些清幽隐秘的地方(颇像是古代犹太人与希腊人作为避难所的神庙),诵念阿弥陀佛安度余生倒也是便宜之计。

然而,这些逃离司法魔掌与地狱虎口的僧侣总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活下去。若依佛教信仰来评断,有许多僧侣确实是诚实的好人,而我所遇到的僧侣对待陌生人也多半热忱而亲切。不过,假如我送的礼比不上其他游客的奉献,他们多少还是会向我暗示一下。

长袍飘扬似幽灵

第二天一大早,一名哑巴老僧带我去参观千丈岩。我随着向导循山径而上,一路上浓浓的云雾如黑幕般笼罩着,头顶上和眼前的树木若隐若现,仿佛一群黑色妖怪伸出长长的手臂,在雾中摸索前进。我的同伴显然十分急促,在前头走得飞快,长袍飘扬,好似腾云驾雾的幽灵。

最后我们来到一处耸立陡峭的山顶,空气中仍飘着蒙蒙水汽。山岩上屹立着一间小凉亭,我们到亭子里坐下来,倾听下方瀑布轰鸣与湍流哗然。

老僧接着带我到崖边一棵树下,爬到树上便可直接俯瞰深渊,只可惜除了一片云海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但瀑布的水蹦越过一块块岩石直冲下一千多呎(超过三百公尺)深的山谷,那水声传来依旧震耳欲聋。我正自迷醉在这感人的一幕,忽然被一只秃鹰惊醒,秃鹰从岩石表面飞射而出,盘旋云端之际捉到一只小鸟。见到这番景致后,我带着深深的感动与期待返回寺院,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太阳逐渐露脸,我们借着阳光穿越陡峻的林荫小径,走到瀑布底下,并拍了几张照片。这道大瀑布一纵便是五百呎(约一百五十公尺),然后顺着岩石裂缝与边缘往下流淌,有如优美的新娘面纱,而披覆着蕨类和开花灌木的岩石表面则是色彩缤纷。我爬过巨岩,穿过竹林,好不容易来到下方的岩石水洼。在这里,水花闪烁着彩虹色调,蕨类植物垂着大大的叶片以负荷瀑布的重担,这永无休止的苦差事却有倾盆而下的闪亮珍珠作为回馈。

僧人们用餐也是个有趣的景象,我尽量躲在一旁偷看。我发现他们总是一丝不苟地遵守着佛教清规戒律。以下是关于饮食的几项规定:

「僧人一餐得食七粒米、指甲许的面条与大约等量的饼。太多为贪食太少为悭食,不得吃其他种类蔬菜。」(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