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岐乌龙怪谈

林嘉翔/图

超过二十年交情的四国德岛挚友S,经常陪妈妈回西邻的赞岐(香川县旧名),在娘家小住数日。因此,随表兄弟巡访乌龙面圣地的经历,竟成为他嬉笑怒骂的话题。

「喝,龟毛到这种地步!赞岐仔对外地的乌龙面不屑一顾,他们咬定,冠上赞岐的面条煮熟过冷水之后,必须表面平顺闪亮、紧绷不渗汁液。乍看似乎黏滑柔软,质地却强韧带劲、弹性十足。横剖面呈现方方正正的四角形、不缺不糊。吸入口中(当地人没咀嚼的习惯)咕噜一下就溜经喉咙笔直的落入胃袋!」S刚开始即滔滔不绝,显然忘掉自己的身体里,也潜藏着一半的赞岐基因。

我故意激他:「像你一样,十个赞岐仔就有七个能针对乌龙面侃侃而谈。该说呼应民情呢,或是推波助澜呢?赞岐的地方媒体,包括有线电视、报纸和杂志,每天所发布的有关乌龙面的小道消息,其份量几乎和体育活动、娱乐八卦、妇女家庭等项目不相上下嘛。」

「赞岐仔每人每年的乌龙面平均消费量约两百三十玉(盘成球状的面条),稳居日本第一。有些人从早餐就吃,也有加班到深夜的可怜虫,在回家途中用它裹腹充饥。我那表弟啊,天天吃两餐,一年不只七百餐耶!」S兴致愈来愈高昂。

「其实,赞岐仔都会斟酌不同时间的饥饿系数,自动灵活调节食量。我窥视的结论为:男人一餐至少吃两玉,三玉算正常。除了死要面子(喂,只吃一玉太娘了!),吃愈多愈划算应是主要诱因吧?比方说,一玉160圆、两玉230圆、三玉280圆、四玉320圆。还有还有,我多次看过急忙赶往下一家的几个人,互争着想证明谁提的店略胜一筹。」

「制面所兼营面店很不可思议。勉强挪出工厂仓库的半边,摆口冒著白茫茫水汽的大铁锅,拿工作台权充桌子,另一头可见堆得高到天井的包包面粉。石磨不停的咕咕咕咕作响,空气中飘来阵阵麦香,临场感无懈可击。听说是挡不住熟客的怂恿,才附带提供现做、现煮、现吃的服务。但由于欠缺人手,只能采取自助式:客人捧着大碗先领取熟面球,接着依序自抓葱花、自磨姜泥、自淋酱汁,再到副食区挑豆腐、竹轮、蔬菜的炸物,以及稻荷寿司或饭团,最后计价买单。样样都得自己来,根本颠覆日本商界『待客如敬神』的金科玉律嘛!」

「近来,赞岐仔很热衷发掘没招牌没名号的隐匿个性店──它们顶多只在墙头写着不起眼的『うどん』,却因风吹日晒雨打,年久月深褪色剥落似有若无。计程车司机之间多以隧道口、小桥头、大树下、田埂边等等的地理环境特征称呼。有些利用茅草葺顶的自家农舍就地开张,仅在铺着榻榻米的客间(厅)摆几张矮桌。环观四周,电视、冰箱、神坛、缝纫机、纸糊拉门等样样不缺。盘坐用餐,感受很像到亲友家串门子顺便吃顿饭般的熟稔,只差得付些许银两而已。」

「我表弟最离谱,老爱吆喝同事或朋友,几个人搭计程车出城,就为了寻觅传闻中的那种秘店。来回五十分钟的车资花四千圆,但三分钟吞完的餐费总共一千六百圆!」

「哈,我也乐此不疲。在首府高知市媒体工作的记者,曾开车带我上桥渡河直奔郊外,穿越田园再过一桥,爬坡下坡进入农村,颠簸于只容一车通行的泥土仄径。正四望俱寂萌生恐慌而想放弃时,转个弯停下来,不远处兀立着怎么看都像畜舍的破败木寮,烟囱歪斜伸向右角。怯怯走上前,半掩的门板有张纸条写着:『外出,面在蒸笼、葱在后园、蛋在冰箱、酱油在架子。面一玉60圆、蛋一个30圆。钱请丢进奶粉罐。』

记者把面放入铁锅烫热,我则咿呀推开薄三夹板的后门,跨过杂乱的草丛,找到了葱拔两把,回来清洗后用手撕碎(没菜刀嘛)。捞起两碗面条,撒葱花打颗蛋淋酱油搅和拌匀,蛋液转为半熟金黄并紧紧包住面条。我急着吸一口,微甜柔滑、略咸香Q的两者互拥交融,回旋共舞于舌上。此时,反倒感激起导引我登临惊喜秘境的坎坷来时路。」这回,换我滔滔不绝了。

「林君!你,你──,该不会想移居赞岐吧?」傻眼的S满脸正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