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万说一个故事:78岁台北市长候选人赵衍庆

江昺仑

我在网路上随意浏览台北市长的选举公报,发现了这个名字以及经历:赵衍庆学历山东联中」、「员林实中」。后面一行「流亡学生」,简单几个关键字,好像接起串联电源一样,白色恐怖氤氲舞台突然打亮灯光。

▲白色恐怖受难者陈武镇画作。图片来源:景美人权园区

选台北市长需要200万保证金,没有过总票数10%的门槛,候选人的保证金就要被没收。赵衍庆伯伯的200万,注定是收不回来。大家都想问:「他为何参选?」

根据这篇「沃草报导 (link is external),沃草记者寻访不到他,帮他留下一则简单的小传

在1936年出生的他,生于山东省曹县军校毕业后,国共战争让他成为流亡学生,随国民政府军队转进台湾,在他年轻时,也曾经参与开发东西横贯及大雪山运材公路等台湾重大建设,退伍之后,则依靠荣民津贴,以拾荒、捡废纸为业。

其实,赵衍庆并不是先读军校才成为流亡学生,而是读书读到一半被抓去当兵,这背后有着一段如澎湖咕咾石般沈重沧桑历史,只是悲恸都结了痂。故事又如何说起?我们只能凭着史料追忆:

1949年,山东联中校长张敏之,带着多个学校8000名学生,为了躲避共产党,从北方逃难到台湾。他们先在澎湖渔翁岛落脚,等待政府安排这些年轻学生到台湾读书。结果渔翁岛司令李振清强迫所有男学生编入他的部队,张校长不从,于是被诬告为匪谍。校长及上百位同学罗织入狱,有些遭到枪决、有些消失在黑暗的海上。最后女学生及年纪轻个子小的男生,于1953年全数转送到员林实验中学就读。直到2007年,政府才在澎湖设立「713事件纪念碑」,公开纪念这段历史。

▲校长张敏之。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这段历史后来被称为「澎湖713事件」,也被称为「外省人的228」。或许,我们若能与赵伯伯聊天,他可能会这么回忆着:

老家山东,那年十三。读中学的时候,某天朝会,校长说...」

「跟着校长去台湾,我们没有很多时间,与家人告别。有人出门时,家人还在田里工作...」

「澎湖天气炎热,海风很强。所有男学生都被集合到操场,长得比步枪高的人都被抓去当兵...」

「校长被抓了,有些同学被军人带上船后,就没有再回来。」

1949年的历史,被2014的人们重新诠释着。某候选人阵营说:若选不上中华民国即将要灭亡。还有某个阵营说:是否可以给予历史更公正的评价?于是这两个阵营公开辩论,讨论历史该怎么被政治所使用。纵使应该被平等对待的另一位(群)候选人,本身就是(无法启齿的)历史。

我想,赵衍庆要实现的,除了后面政见所述,平民百姓所能设想最伟大的公平正义之外(有些人,一天的收入连一个便当都不到),是否还有帮自己说一个故事?赵伯伯说过自己参选的动机:「明知选举保证金可能拿不回来,也为自己的人生留下印记。」

▲台北市长候选人登记第2号赵衍庆。图片来源:选举公报。

印记需要如此昂贵的代价吗?又或者,这不只是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的印记,而是几十年以来悲伤沉积,无数人说不出来的无数个暗夜恶梦

赵衍庆用一生积蓄买了一个选举公报的栏位,「公平地」与其他候选人并列在一起,包括国民党高官子弟的后代。他可能不知道如何表达,只是期望最后有人能看见这段历史,至少背后那8000多人的故事,或者校长张敏之消散不知何所的灵魂总会有人看见。

除了一个栏位,这200万还想告诉我们的是什么呢?或许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以及永远随黑潮飘动的一群年轻冤魂

也或许,赵伯伯是用一生积蓄买一个梦。梦里他们都还年轻,13岁正爱玩水,趁着长官不注意,一群男孩跑到海边戏水。最高的大男孩(忘了名字)在阳光下皮肤黝黑发亮,喜爱出头,总是仗义执言,他对着司令咆哮「我们是来念书的!」第一枪就打在他的胸膛

他离开了众人,但后来化身为菊岛海鸟,乘着风一路返北,是第一位回到北方故乡的同学。

我们原本已经要忘记了,但总有灵魂还是躁动的。

●作者江昺仑,原文刊在于想想论坛,本文已获想想同意转载。本文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ET论坛欢迎更多参与,投稿请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