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总统 在床上想国家大事不易睡着

何桡通先生访问纪录(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经国先生出院后,不会走路,也睡不着觉,常常找我过去聊天:「老太太、老太爷怎么样啊?」我说我妈妈也有失眠的问题,「喔!她也有喔!」我继续说:「吃药吃很多年了,我都限制她不要吃太多药。」为什么开刀前可以走路,开刀后却不能走路了?安眠药是个原因,经国先生的安眠药是金铿年时代就开的;第二个原因是总统的营养太差,我跟总统报告:「就我这段期间的观察,不客气地说,乞丐吃的都比你好一点。」我建议他多吃点肉、少吃甜食。

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我跟经国先生的对话,都有侍从人员在监听。蒋孝勇平常就交代侍从人员,要好好监听医官跟他父亲的对话。王丰、翁元在他们的书里提到我,经国先生认为:「你(何桡通)管我的糖尿病,我管我自己吃的东西。」意思是我讲话得罪了经国先生。尽管如此,我跟官邸侍从人员后来都成为好朋友。

那段期间我下功夫查阅文献书籍,写了十页关于失眠的行为治疗方法呈给总统看,内容提到:如果失眠,在床上不要想事情,要去客厅想,有点想睡了再回床上,睡不着就再去客厅;准时起床、不赖床等,共十个行为,没有一个是好受的。理论上,失眠的人运用上述行为治疗即可,不必吃安眠药。经国先生还很高兴地跟周书楷说:「我现在不吃安眠药了,医官说的,可以不吃。」

有一次,经国先生半夜失眠,我说:「报告总统,在床上想国家大事可能不容易睡着。」总统说:「那床干什么用?」我说:「床只有两个用处:睡觉和做爱!这两件事不干的话就下床。」这句话被侍从人员听到,传到蒋孝勇耳里。

有天晚上,经国先生呼唤我,说他的脚很冷,我一摸,却是热的,这是典型的糖尿病并发症,影响了神经传导,其实不冷,但是病人感觉冷。我拿热水袋让经国先生用手摸一下,他说:「好烫!」我再请他用脚摸一下,他说:「没感觉。」

国外文献指出,这种影响神经的糖尿病并发症,五年死亡率为50%,通常是死于心肌梗塞。我跟蒋孝勇报告国外这篇文章,他认为应该由我带着文章去美国跟余南庚院士(总统医疗小组总顾问;美国罗彻斯特大学教授暨美国心脏学会理事长)报告,但最终没有成行。糖尿病没有什么药物,只能打胰岛素控制,病人要小心不要摔倒,不要破皮,尽量让病人保持肢体完整,不要到锯脚的地步,就这点而言,经国先生保养得不错。后来我指导陈涵栩发表一篇经典论文,显示糖尿病合并自律神经症患者的十年死亡率,约为10%;但若合并姿态性低血压,则会有高达30%的十年死亡率。

有天早上七点,我要交班前,在侍卫室跟周仲南侍卫长及马有敬副侍卫长一起吃稀饭、配花生馒头,忽然听到远方传来沙沙沙的声音,然后陆续听到侍从人员喊:「总统好!」侍卫室离寓所其实有段距离,总统走出寓所,怎么没人通报侍卫长?我们赶紧放下碗筷,出来敬礼,总统已经在门口了,他不是要来侍卫室,而是往大门方向走,我们一行人跟在后面,不知所措,最后经国先生讲了一句:「好臭!」因为七海寓所外面是基隆河,散发臭味。基隆河的堤防是后来才盖的,当年没有堤防。隔天上班,侍卫长说昨天开了检讨会,结论是「何医官要负责。」为什么?「因为总统会走路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们!」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会走路,只能推测,可能是停掉安眠药,再加上营养变好,所以经国先生会走路了。

其实,总统每个动作,侍从人员都有代码,譬如1156是去理发。可是「走路」没有代码,每个人看到总统只能立正喊:「总统好!」然后就不能动了,无法传递讯息到侍卫室,侍卫长说:「这是我们系统的缺点!」

我在官邸,什么医学实验都不能做,只能每天在心里构思,将来离开官邸,我要做什么研究?当时我考虑使用心电图和电脑运算来研究自律神经,不过实际上后来用了别的方法。

在七海官邸待了大半年,有天丁农突然跟我说:「以后不用再去了。」我松了一口气,但实在不知道要我离开的原因。我曾经跟侍卫长打听,他也不知道原因。我猜想,或许我揹了什么黑锅也说不定。我只能揣测,当年我把经国先生的安眠药停了,或许是他又想吃安眠药,所以不要我当医官。从我离开经国先生医疗团队的事情,隐约可以感觉有人对我有所顾忌,也许是拿我爱喝酒的习惯为由,把我调走。但对我的离开,很多人很惊讶,我跟侍从人员都是好朋友,据说我离开后,蒋孝勇曾经问他父亲:「国防医学院第一名毕业的何桡通,最近好像很少来?」言下之意,蒋孝勇对我似乎有所期待。

原本姜必宁在医疗团队中比较沉默,没有什么发言权,当我退出官邸、丁农卸下内科部主任后,姜必宁取得医疗团队主导权,直到1988年蒋经国总统逝世。(三之二;摘自《何桡通先生访问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