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手机的人 李幼鹦鹉鹌鹑小白文鸟:我是榨取你们大家
图文/镜周刊
台湾手机普及率今年已达124%,食衣住行、人际互动,全在一方小荧幕。满街都是低头滑手机的人,「手机忘记带」成为生活里最大的灾难。 不用手机的生活,已难想像,但我们采访了一些拒绝使用手机的人,他们是亲友眼中的怪咖、社会边缘人;但放弃了手机带来的便利,他们期待的是简单、专注和自由。 我被电话吓到了
年龄不透露(推算约65岁)
新北市
影评人
访李幼鹦鹉鹌鹑小白文鸟,有几种找他的方式:发传真(但李家传真机是否正常运作未可知)、致电他的影评人好友询问他最近在哪些电影节出没(去戏院堵人需要好运气)、晚上11点之后打去他家看看(但很可能外出找有冷气的地方写稿)。
话讲不完 耽误观影
幸而李家传真机没坏,深夜我们通上电话,采访当天他蓬着一头乱发现身,因迟到15分钟,他显得慌张羞愧,不断道歉,隔天又写传真再次致歉。为此小事人仰马翻,何必坚拒手机于千里之外?
他的理由是:「我的人生有漫长的时间被电话害得很惨。」年轻时,同学失恋向他诉苦、好友找他讨论剧本,晚上9点电话来,一直讲到第2天早上6点,「我妈以为我交了一些爱讲话的朋友,电话永远讲不完。」他深感苦恼,为了避免耽误看电影的时间,长达10年他索性连室内电话都不办,只装传真机,「我被电话吓到了。」
精确地说,吓到他的,是自己无尽的善意温情(朋友失恋不听她诉苦,自杀怎么办)、近乎强迫症般的专注执着(任何事都要尽心尽力,包括讲电话闲聊)、讨好他人的倾向(怎能故意不接或不回电话),以及不由自主的洁癖(手机和鸡鸡上有多少细菌污垢,尿尿前后都得彻底洗手才行)。
他是台湾第一代知名影评人,本名「李幼新」,因为太爱他饲养多年的鹦鹉和鹌鹑,2006年改名「李幼鹦鹉鹌鹑」,今年得知姓名字数并无限制,又改名「李幼鹦鹉鹌鹑小白文鸟」。不用手机,联络不便,他独来独往,不曾恋爱,与他人无所牵扯。不会有铃声随时响起,他日日待在戏院里专心看电影,观影结束就写影评、写日记。他也承认自己没有生活可言,「我的生活只有电影了。」如此专注投入,使他成为电影圈中头号传奇人物。
李幼鹦鹉鹌鹑小白文鸟也不用电脑、不看电视,对3C产品兴趣缺缺,唯独资讯焦虑无药可医,他每天买1至3份报纸、看1至3场电影。电影永远看不完,他还疯狂收集影片,从录影带一路换到DVD,砸下大半收入的结论是:「我永远追不上科技。」
这也是不用手机的理由之一:「谁知道手机会不会也是这样让我累死?」报纸也永远看不完,他不肯丢,家中堆得满坑满谷,连平躺入睡的地方都没有。他苦笑:「一个滥情的人就是这样啊。」
一贯自弃自贬的李幼鹦鹉鹌鹑小白文鸟,一再表明不用手机的人并无值得标榜之处。他说,急切时朋友都慷慨地借他手机;找路或问时间,路人也都掏出手机帮忙,他一脸虔诚:「手机的好处还是有被我用到,对于别人使用手机,或者手机本身,我是非常感恩的。」
他举西恩潘执导的电影《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为例,男主角放弃了现代生活,远赴阿拉斯加体验荒野生活,被视为充满理想主义和追寻自我的勇气。只有他看穿其中矛盾:「整部电影在说别人是被现代科技绑架的昏庸族群,对比男主角是最有反省、最勇敢的一个人,问题是男主角得搭便车才能抵达荒野,使用别人的科技产品来帮自己造神,根本是睁眼说瞎话嘛。」
李简直讨厌那部电影,「我从男主角的行为看到我自己,是多么伪善和矫情。」他谴责自己:「我有求于人的时候,就十万火急打到别人手机;朋友要找我的时候,却根本找不到我。这不是平等的对待,是一个非常自私的行为。」
唯恐被错爱过誉,他忏悔:「我没资格说自己排斥手机。我是榨取你们大家,换得一种好像清高、特立独行的形象,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放弃现代生活,独居在社会边缘的老男孩,摆着卑微低姿态,交换的仅是不用手机的一点任性。
不想随时被找到
35岁
因为常被朋友消遣:「这年代不用手机的根本是外星人嘛!」外星人索性以此作为化名。每晚下班回家打开电脑连上脸书或LINE,才有机会联络上她。拒用手机的理由很多:3C白痴学不会、不小心就摔坏、不擅言词不爱讲电话、害怕人群不需要社交…。
母亲高压 熟年叛逆
经不起追问,外星人招认:「可以不用手机,不让妈妈随时找到,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叛逆,但很自由的事情。」30多岁才进入叛逆期、开始家庭革命,外星人的心情混杂了罪恶感、自我怀疑和说不出口的高兴。
外星人2岁时父母离婚,经商有成的母亲对她管教严格,关注也异乎寻常,「国中时我和同学去吃饭,回家后,妈妈责备我说,跟同学在一起怎么笑得那么疯?」原来母亲特地「路过」餐厅监看她与同学的互动,「我觉得好可怕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国中毕业,住在美国的父亲接她赴美读书,没想到,「爸爸在飞机上递给我一封信,上面写我有新妈妈了。」此后,父亲几度结婚离婚,本就内向少言的她自觉格格不入,「我就选离家最远的大学去读。」
26岁,母亲罹患重病,外星人决定返台扛起照顾责任。2年后母亲病愈,外星人重回职场,母亲却不时来电抱怨身体不适,手机没接就打办公室,「她会刻意拨总机,再请总机转接,让大家都知道妈妈在找我。」母亲还会打给主管,「说不要让我工作太累」温和腼腆的外星人终于冻袜条,低声骂:「天啊!干妳屁事!」
外星人对母亲由服从、恐惧渐转为恼怒。2016年,一直考虑转行当厨师的外星人去纽西兰读了2年烹饪学校,这是她为自己而活迈出的一大步。回台后,她展开厨师新生活,还未能下定决心脱离母亲掌控,象征性地办了一支智障型手机备用,「收讯很不好,其实跟没有手机也差不多。」
重述病史 渴望关注
但母亲康复后,不放弃扮演病人角色,时常半夜要求挂急诊,医师检查一切正常,「我睡到一半被挖起来,担心得要命,结果妈妈只是躺在急诊室睡觉。」外星人试着渐拒绝配合,早出晚归减少与母亲相处机会。
2年前,2G基地台全面关闭,智障型手机无法再用,外星人顺势停掉门号。此番大动作等同宣布独立,大战一触即发,外星人与母亲的关系急降至冰点,甚少交谈。她微笑:「妈妈一直重复讲生病的事,所以她得积极认识新朋友,不然很快就没人要接电话了。」
除了母亲,要求外星人随身带手机的还有恋人,「对方会需要知道你在哪里、在干嘛,为什么不接电话?」外星人的答案是去散步、去图书馆,恋人通常不大高兴,「为什么不找我一起去?」此时她便无法维持耐心,「我需要保有很多独立空间,不然容易感觉被压迫。」她谈过2次恋爱,都因此摩擦,恋情数月就告终。如释重负,她又拥有了不用手机的自由。
几个月前,母亲宣称半身麻痹疑似中风,外星人深夜返家看到亲戚留下字条,慌忙赶赴医院,折腾数日才知又是一场虚惊:「妈妈宁可被送进加护病房受罪,也要测试大家到底有没有在意她。」她无言以对。人生而不自由,有爱就不自由;即使不用手机,也未必能换来自由啊。
有限生命寻价值
68岁
台北市
退休法官
郑丽燕2年前从法官职务退休,无公务电话又不用手机,亦无脸书或LINE。我上网查知她每周五上午固定在新北市府提供法律咨询,幸运找到她。
她经手的名案有国光人寿破产案、鸿源吸金案,皆拖延多年、受害者众多。她不畏繁琐,将赔偿金送到数万受害人手上,被视为勇于任事的司法铁娘子。为何不用手机?「打办公室电话一定找得到我,要手机做什么?」退休后,她还是不用手机,她按捺不耐:「一个人的生命有限,你的人生价值在哪里?」不如把时间投入公共事务和法治教育,「我去上课很多眼睛盯着我,多有成就感!」
30年来,她在是非之地扮演判断是非之人,训练出理性节制,不随人起舞的习惯。使用手机过度社交、炫耀比较,她甚不以为然:「看别人到哪里吃喝玩乐就想去,人云亦云,有没有独立人格和思考能力?」她至今未曾出国旅游,对社交不感兴趣,不加入任何团体,「会联络的就会联络,不会联络的干嘛去骚扰人家?」
郑丽燕也避谈家庭生活,仅透露育有二子,丈夫同样学法律。她与丈夫和一子同住,生活各有重心,「我先生从来不问我为何晚归。」因长年忙于工作,她无暇陪伴儿子们,「儿子小时候说周末能不能带我们出去玩,我都说等我判决书写完,其实判决书永远写不完…」硬邦邦的语气渗进一丝自责:「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她说了一段小故事。未同住的另一儿子最近出国考察,怕他错过早班飞机,郑丽燕想给他morning call,又提议坐计程车,儿子婉拒了;到了机场,儿子贴心地打电话告知一切顺利,但她已离家搭高铁南下赶赴演讲。为让她心安,儿子抵达目的地后写电邮报平安,约定每日一封。
某日,郑丽燕没收到信,牵挂到深夜写信询问,隔天清晨5点多立即收到儿子回信,原来是太累忘了。她十分窝心:「这也是一种沟通啊。谁说一定要天天腻在一起、滑手机传讯息才算有经营?」此时她瞇眼微微笑,刚毅的脸部线条转趋柔和,一瞬间从神坛上理性威严的司法铁娘子,变回一个节制着满怀牵挂的平凡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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