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讯/美丽岛辩护律师吕传胜病逝 吕秀莲泪忆兄长影响军法大审秘密
前副总统吕秀莲兄长、美丽岛事件辩护律师吕传胜17日晚间病逝,享寿84岁。对此,吕秀莲26日在脸书证实此事,表示「天人永隔的澈痛使我泪潸潸」。另外,吕秀莲也揭露一段美丽岛军法大审鲜为人知的过往,由于吕传雄替她辩护,在兄妹的「特有的关系」下,使她配合辩护策略而巧妙翻供,终于带动案情大翻转。
吕秀莲脸书全文如下:
手足情深忆难忘2021.01.252021年1月17日晚间,我接到唯一的兄长吕传胜律师病逝的噩耗,他享寿84岁。他是此生影响我最深的哥哥,天人永隔的澈痛使我泪潸潸。儿时童趣我是家中老幺,上有二姊一兄,哥哥大我八岁。战后的台湾社会将家中「多余」的女儿「分」给别人家领养,甚至作童养媳,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在我三、四岁时某天,一对台北裁缝师傅夫妻带来聘礼要领养我,我爸妈却找不到我,也找不到哥哥。原来我已被哥哥揹到乡下姑姑家躲藏。父母心念一转,此后对我百般疼惜。哥哥对我这个妹妹特别偏爱。一般中学男生都喜欢找同年龄的男生玩,但哥哥在放假日常到乡下,在小溪抓虾摸蛤仔,或者去爬虎头山。我经常跟他出走,他会边走边跟我讲故事,而且讲很多「伟人」的故事,但除了「孟母」之外,好像所有伟人都是男的,而且好多都是政治家。久而久之,我根本忘了我不是男生,学校每次出题「将来的志愿」,我毫不犹豫就写下「我将来要做伟大的政治家!」在乡下游玩或爬山时,年幼的我难免会跌倒,他回头总是说:「自己跌倒,自己爬起来!不许哭。」有时沿着农路过小溪,我看到小溪中有水蛇,吓哭了,但他说:「水蛇无毒,不用怕,大步跨过来!」后来我面对许多人生的横逆挫折,都未屈挠,想来跟孩提时代哥哥对我的磨练有关。弃医.学法.参选日据时代,台湾人不许读法政科系,优秀子弟都选读医科,医师因而成为一般人敬羡的职业。父母原也指望他学医,但他却考上台大法律系,而且大三大四连续考上司法官及律师特考,成为桃园镇上的佼佼者。父母于是期待我读医,但凡事想做No.1的我,在得知桃园镇上已经有一位女医师之后,我就自我转换人生目标:要当桃园第一位女法官!台北一女中毕业后,我就以第一名考上台大法律系司法组,也以第一名毕业,但却终生没当上法官或律师。这中间哥哥又给我一个大影响。他大二的时候,桃园县长选举,哥哥成为无党籍候选人的助讲员。他的口才好,仪表俊,上台说话滔滔不绝,国台语都很流转,风靡台下老少听众。他在宣传车上沿街喊话,群众热情鼓掌,我跟在车后小跑步,听到很多人说:「吕传胜是我们下一届的县长!」那年他20岁不到,我才国小五年级。我其实不懂他为什么选择党外,而不是帮国民党助选?我更不懂他哪来的勇气,敢站无党籍候选人的台去骂国民党?那是1950年代的事。他所助选的无党籍候选人落选了,但「吕传胜」这个后生小子在当时许多桃园乡亲脑海里却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时在我幼小的心中,更埋下将来也要选举的种子。他的口才好,也训练我演讲;他结婚时,我才高二,父亲就叫我在婚礼上代表全家用台语向宾客致谢词。虽未活跃于政治圈,但哥哥长达半世纪的律师生涯,使他在司法界备受尊重,曾历任全国律师公会常务理事,也担任许多公私团体的法律顾问。尤其热心于吕姓宗亲会事务,担任理事长,兴建吕祖圣殿与河东祠堂,并且在桃园虎头山构建「吕祖陵寝」大墓园,嘉惠慎宗追远的礼俗圣事,赢得宗亲的敬重。美丽岛辩护追念哥哥的生平事迹中,最后我必须揭露一件外人鲜少知悉,但确实影响美丽岛军法大审,甚至台湾民主发展的秘密。美丽岛事件于1979年12月10日晚上在高雄市爆发,我是当晚最主要的演讲者,12月13日清晨第一个被逮捕入狱。当天中午电视播出,刚过70岁生日的母亲乍听之下,昏厥过去,跌断右腿,哥哥也瞬间得到胃溃疡,多年未痊愈。我们在专案小组日以继夜的疲劳侦讯之下,被迫签下许多认罪的证词,1980年2月27日上午第一次见到大姐和哥哥。兄姊强装笑脸告诉我,全世界都很关心这个案件,明天开庭,全国最优秀的法官和检察官都出庭,妳心里有什么话都要讲出来,还用手势比划,问我有没有被「刑求」?哥还说:「妳是学法律的,自白必须出于自由意愿才合法,妳好好想想,这几个月来有受到什么冤屈的话,明天法庭上通通讲出来。」对一个已经被关押两个半月的我来说,他们对我说的话,我实在很难置信,最好的法官?有冤屈可说出来?… 怎么可能?但是他们好不容易来看我,又为什么会骗我?想来想去,将信将疑。回到押房后,我闭起眼睛,慢慢地理出头绪,相信他们一定有盘算,不可能害我。回想侦讯过程种种,我用「人格解体式」、「断章取义式」、「移花接木式」,及「欺骗威吓式」来形容侦讯取供的方式,我决定在法庭上为自己的清白而战。我发现其他被告不见得认识他们的律师,至少没有人像我这样,律师是我的哥哥和嫂嫂的哥哥,我完全信任。他们彼此之间缺乏互信,甚至怀疑律师是国民党请来的,哪敢相信?果然,隔天开庭,前面几位被告都诚惶诚恐,承认侦讯期间受到很好的照顾,自白都出于自愿。我心想完了,我如何唱独脚戏翻供?幸好我哥哥起身发言:「被告接受58天的侦查,她说心有余悸,心里有障碍,又说她日夜被侦讯,… 请庭上调查。」审判长只好让我发言。我忽然悲从中来,痛哭失声,边泣边说:「我没有被刑求,但有刑求以外不正的方法,他们用比刑求更高明的方法。」我的另位辩护人郑冠礼律师立即接口:「请审判长问被告,什么比刑求更高明?」审判长只好让我述说侦讯过程。我委婉说出「人格解体式」、「断章取义式」…,法庭上立即一片哗然,旁听席上的记者们都竖耳倾听。我断断续续说完话,法庭气氛为之逆转,其他被告的律师也争相要求问明每个被告的侦讯过程有无违法。由于我的律师跟我特有的关系,使我配合辩护策略而巧妙翻供,终于带动案情大翻转。第二天各报都有完整报导。原本封闭的戒严体制也因十天军法大审中,审判长与被告和律师的精彩舌战被充分报导,而受到空前的冲激,台湾民众的政治意识因军法大审而被启蒙开来。犹记得在审判终了前,哥哥在法庭上说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审判官们!今天你们在法庭上审判八名被告,别忘了,全国同胞在外面审判你们。而明天,历史会审判你我大家。」历史果真审判美丽岛!军法大审20年后,当时最年轻的辩护律师陈水扁居然和被判「暴力叛乱」罪的吕秀莲搭档,用和平民主的方式让一党专政50年的国民党下台,实践政党轮替的民主宪政。假设当时没有哥哥与我特殊的兄妹情谊,在法庭上无人敢翻供,审判的结果必然更悲惨,台湾的民主化或许遥遥无期。我的哥哥吕传胜一生光明磊落,走正道,行公义,不忮不求。从小到大,他呵护我,引导我,更影响我的今生今世。兄妹一场,愿您上天堂,护佑家人和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