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含泪为病夫插管 悔听侯文咏的话「想从荣总跳下」

记者许瑞麟/综合报导

知名作家琼瑶先前公开老公平鑫涛失智、中风住院至今已经1年多的消息,详述对于长照、照顾卧床老人的煎熬,近来又因为不想要让丈夫承受插鼻胃管的痛苦,和继子女意见相左,后来却因为在麻醉科医生兼作家侯文咏的建议下而妥协,但是亲眼看到老公插管后,觉得自己背叛了另一半,甚至有了寻死的念头。

▲琼瑶和侯文咏讲过电话后,决定忍痛让老公插管。(图/CFP、翻摄自侯文咏脸书

琼瑶因为坚持平鑫涛有意识时开出的心愿,不愿让老公「加工活着」变成卧床老人,所以拒绝插管,但是3位继子继女却说「如果插了鼻胃管,就不会让爸爸吃这么多苦,药可以从鼻胃管里灌进去」、「你让爸爸饿死,你就没有歉疚吗」,最后继女平莹要她打电话给侯文咏,因为对方对于平鑫涛的病情乐观认为「会恢复的」,她当下反问:「侯文咏知道你爸是重度失智症患者吗?知道这2年来,你爸送急诊的次数和每次的情形吗?」结果平莹笑说:「那些来不及说!总之,你打给他就不会纠结插管的事了!」

对此,琼瑶透露,侯文咏曾是麻醉科的医生,也曾担任过她的家庭医生顾问,过去遇到问题时都会打电话询问对方,可是自从平鑫涛失智后,家属认为不该对外张扬,所以就没有再和侯文咏联络。

侯文咏对于鼻胃管一事说道:「鼻胃管是很普通的东西,等到他病好了,一分钟就可以拿掉的,你为什么不插呢?」让琼瑶不禁纳闷:「病好?恢复?怎样病好?怎样恢复?我想到刘医生对我说的『如果这次插了鼻胃管,就终身拿不下来了』。」接着再度说明平鑫涛的病况,没想到侯文咏依旧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不插管,他注定是死,插了管还可以继续治疗,如果治疗效果不好,妳再把鼻胃管拿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最后,琼瑶听从侯文咏和继子继女的意见,同意让平鑫涛插管,但一看到老公在病床上因为不适而呻吟时,她形容自己是含泪投降,难过地说:「我,不是在他失智时失去他的,是在我背叛他时失去他的!我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爱,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五十几年的相知相许,在此刻化为轻烟,不用等到他离开这世界,我已经失去了他!」心情低落到甚至想要从荣总顶楼一跃而下,觉得要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琼瑶和平鑫涛结婚38年。(图/翻摄自甘肃卫视微博)

琼瑶脸书全文:

背叛 -- 别了!我生命中最挚爱的人

2016年3月4日鑫涛在高龄科已住了几天,接着他转到了脑神经内科,又换了病房,主治医师是许立奇医生。许医生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他说,经过和脑神经内科主任的会诊,断定鑫涛脑中那一大片白色部份,并非脑水肿,而是中风后坏死的组织,面积大到有11×8×3公分。这些组织再也无法恢复了!许医生说的时候,他的儿女又都不在场,没有听到。我以为没有什么再坏的消息可以让我痛楚了,但是,我依旧为这个消息感到彻底的绝望。我知道,鑫涛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但是,他的儿女并不愿意接受这事实!我看向鑫涛,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深深的凝视他。我低声的、喃喃的说:「鑫涛,你为什么不能说服你的儿女,为什么把我弄到如此左右为难的地步?为什么把你自己陷进这个僵局?你即使不在乎自己,也不心痛我吗?」

当鑫涛的儿女赶到,许医生说明病情,再度提议插鼻胃管,我请他和刘医生谈谈,并且把会议纪录给他看。他看了点点头,不知是谁提议打白蛋白,于是,鑫涛的点滴架上,又增加了白蛋白。他的手臂上,针孔累累,左手打不进去,就换右手,换到两只手都瘀青了,就在脚踝处找血管,常常针头在他皮肤里探索找血管,而他,就一直呻吟着不停。那些针头好像都插进我的皮肤里,可能我比他更痛!三个儿女,就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我,说:「如果插了鼻胃管,就不会让爸爸吃这么多苦,药可以从鼻胃管里灌进去!」我不能背叛鑫涛,我必须勇敢,我必须坚持!我说:「上次插了鼻胃管,静脉注射也一直打到出院!何况,上次他是有希望好转的,这次,他是根本没有希望好转的!你们再去问蔡佳芬医生,她已经告诉我,就算没有大中风,失智就是百分之百没有希望的!三个医生会诊,都说 是一个无救的病,你们为什么不依照你爸爸的指示去做呢?我知道你们爱你们的爸爸,我知道你们舍不得,可是,『孝顺』两个字里,不是包括了『顺』字吗?让他这样离开,我会很痛很痛,可是,让他加工活着,变成卧床老人,我会对他歉疚终身!请你们为他想想吧!」

他的三个儿女,对于我的话,完全听不进去。平珩开始对我说:「病危!病危!他现在没有病危!」声音温和,语气里已充满威胁。我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我是那根筋不对,会把「昏迷不醒」改成「病危」?不知是谁说:「你让爸爸饿死,你就没有歉疚吗?」我真想大喊:「去看看资料吧!去看看许多医生写的文章吧!病人不是因为没有鼻胃管饿死的,是他所害的病带走的!」可是,我没说。因为,我知道,这是两种爱的拔河。他们的爱,是只要爸爸活着,等待奇迹降临!我是深知没有奇迹,不忍把鑫涛陷进『生不如死』的绝境里!这两种爱,注定是平行线,注定无法交集!他们的爱没错,就是缺乏对医学的知识!而我的爱,包涵了太多我对鑫涛的了解和壮士断腕的痛!今天,我不帮他做主,没人能帮他做主!我是他唯一的救星,他知道儿女不可靠,却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万分之万的相信我!我不能背叛鑫涛,我不能不为他长远着想,所有的箭射向我吧!我挺立在那儿,让他们的眼光,把我碎尸万段!

那晚,即使吃了抗忧郁药(蔡佳芬医生开给我的,因为她觉得我快崩溃了),我也吃了安眠药,依旧无法成眠,凌晨一点多,我还发了一封简讯给平珩,我写着:「你爸是个强人,充满生命斗志的人,他并不怕死,却怕陷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为他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吧!真正爱他,请不要让他陷进他最怕的境地!」这封信连回音都没有。我躺在床上,心里像打翻了一锅热油,什么是「煎熬」,我现在才知道!这种煎熬,快要让我死去了!我一直回想,从鑫涛失智,我要在他面前瞒住病情,强颜欢笑,每个日子对我都是煎熬,那些煎熬加起来,也没现在多!那个无眠的长夜里,我背诵着唐婉的「钗头凤」,想让自己入睡:「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这阙词,简直是我这两年生活的写照!我背着背着,背到天亮了,还在那儿难,难,难!

2016年3月5日(周六)晚间十一点多,平莹忽然打电话给我,声音非常轻快的嚷着说:「妳快打电话给侯文咏,我刚刚跟他一起吃饭,把爸的情况告诉他了,他说爸会恢复的!核磁共振片子显示的,不像医生说的那样严重,你打了电话就明白了!」我一惊,这才想起平莹每个周六都和一些社会名流吃饭打牌,我问:「侯文咏知道你爸是重度失智症患者吗?知道这两年来,你爸送急诊的次数和每次的情形吗?」平莹笑着说:「那些来不及说!总之,你打给他就不会纠结插管的事了!」侯文咏,他曾是个麻醉科医生,现在是皇冠的作家之一,也曾是我的「家庭医生顾问」,碰到鑫涛有些疑难杂症时,我就会先打电话给他咨询一下。可是,自从鑫涛失智,平家又认为不宜张扬,我就再也没有和候文咏连系过。

这时已是午夜,我仍然打了电话给侯文咏,对方在电话中说:「鼻胃管是很普通的东西,等到他病好了,一分钟就可以拿掉的,你为什么不插呢?」病好?恢复?怎样病好?怎样恢复?我想到刘医生对我说的话:「如果这次插了鼻胃管,就终身拿不下来了!」我只好把鑫涛的现状,大概的说了说,也把他的那封信,他的愿望都说了。侯文咏依旧不以为然的说:「现在不插管,他注定是死,插了管还可以继续治疗,如果治疗效果不好,妳再把鼻胃管拿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挂断电话后,我突然筋疲力尽,心灰意冷,混身冒冷汗,五脏六腑又绞痛起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想到接下来,全世界的人,大概都会知道我不肯给鑫涛插管的事。我可以听到,我成了大家酒余饭后的谈话资料:「你们知道那个琼瑶吗?当初抢人家丈夫,过了几十年好日子,等到平鑫涛老了、失智了,她就不想照顾而要他去死!」我想到阮玲玉去世前留下的「人言可畏」四个字……

这时,我明白了!因为我是名人,因为我在五十几年前,抵抗不了鑫涛的猛烈追求,我必须付出惨烈的代价!这已经不是鑫涛该不该插鼻胃管的问题,这是社会能不能放过我和鑫涛的问题!媒体有的很公正,有的很残忍,有的很嗜血!我不是没有经历过各种毁灭性的侮辱!那时,有鑫涛站在我身后说:「要骂,就来骂我,是我主动,是我在追求她,她已经千方百计在逃避我!」现在,那个为我遮风挡雨的鑫涛,已经倒下。我如果坚持不插管,他的儿女会恨死我,整个社会也会批判我。何况,人,到底应不应该有「善终权」,在医疗界还有争执!此时的我,忽然变得非常脆弱,和他的三个儿女为敌,我不愿意!和整个社会为敌,我没能力!我想,如果插管,最起码,鑫涛的三个儿女会很高兴吧!他们可以慢慢的等奇迹了!他们或者不会再恨我了吧!至于鑫涛,他会不会欠了那三个孩子的债呢?他是不是「在劫难逃」呢?

欠了他们三个?我忽然想起,当鑫涛猛烈追求我的时候,居然对我说过一句话:「请你等我,我在三个孩子长大之前,不会离婚!」我回答说:「谁会等你?你就该回到你的家庭里去,好好爱护你的孩子,不要来骚扰我,让我过自己的日子!」他用坚定的语气说:「不行!我会纠缠你一生一世,也会爱护我的儿女,直到平云十五岁,能够了解感情,了解我的苦衷时,我才能谈离婚!」那年,平云只有五岁!我说:「请你回你的家,千万不要离婚,我有我的自由和人生,我们各自尊重!」结果,他真的纠缠我到我无路可逃,也真的在平云十五岁那年才离婚。他离婚后,我正过着很自在的单身生活,随他怎样求婚,我就是不答应。他依旧打死不退,三年后,才终于娶到我!这漫长的16年,有很多椎心刺骨的故事,这儿也就不再赘述。

那夜,我又是一个无眠的长夜,我想了很多很多,思想零乱而杂沓,穿越在我们相遇后的五十几年中。最后,我的思想集中了!我想,三个孩子立场一致,如此坚定,可见他们对鑫涛的爱有多么强烈!我,是不是有权利剥夺孩子们对父亲的爱呢?如果我执意不插管,会不会造成三个儿女心头永远的痛?易地而处,我是不是也想给父亲一个机会?我动摇了!天亮时,我再发了简讯给平珩,我写着:「现在我知道你们的意思,爱有很多种,我相信你们也是爱爸爸,我含泪投降了!不过,你们三兄妹要在场,既然要插,越快越好!」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们陈家的人到齐,鑫涛的三个儿女也都来了。明知星期天主治医生和住院医生都不在,我却很怕我会后悔,又不肯插了!依然决定立刻帮鑫涛插管。在找医生插管前,我先到了鑫涛的床边,在他床前坐下,我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阖拢的眼睛,明知道他是没有意识的,明知道他听不到,我却当着他的三个儿女,对他说了一大篇话:

「鑫涛,今天我们决定要帮你插鼻胃管了!我知道,我答应过你,甚至在你面前发过誓,说我绝对会尊重你的选择,绝对不会帮你做这样的决定!但是,我食言了!因为你的三个儿女,没办法跟我站在同一阵线,对生命的看法,也和你我不一样,你知道我常常很脆弱,一直是坚强的你,在支撑着那个脆弱的我!现在你没有知觉,和我也断电了!我听不到你的声音,感觉不到你的力量,我只能投降了!或者你的儿女们对你的爱太强大,会造成奇迹也说不定!我累了,请你不要恨我,不要怪我,我承认我懦弱,无法坚持!如果你能听到我,能够原谅我,请你给我一点暗示,眨眨眼睛也好,紧握我的手也好!说一个字也好……」在我这篇话中,鑫涛一度睁开眼睛,嘴中的呻吟也加大了,我们的眼光仿佛对焦了,可是,立刻这点电流就不见了。他再度闭上眼睛,对我置之不理。我的心在滴血,我知道他不要这样活着,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背叛了他!可是我无可奈何啊!我抱住他的头,开始在他耳边一连串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说了起码一百个对不起。

这时,琇琼把面纸递给我,我转头看她,说:「我没哭!眼泪早已流干了!在此时此刻,眼泪也太不值钱了!我现在要去找医生帮他插管,我不放心护士的技术!我要去找一个让他不痛就能插好的医生!」我起身,淑玲、琇琼陪着我,我真的找到了值班医生,我请他帮鑫涛插管,告诉他上次插了四次才成功的事。他说:「失智的人会本能的反抗,所以要靠一点运气才能成功!我尽力吧!」我双手合十,对他拜了拜。于是,他带着护士,准备了插管的器具,进入鑫涛的病房,而我,不忍看他插管的情形,我和淑玲到楼下卖场去走了一圈,我心里各种情绪,已经纠结成一团乱麻。我脑中有无数的声音在对我呐喊:「背叛!凶手!如果他成了卧床老人,就是妳害的!谈什么牺牲?谈什么至爱?妳只是一个懦夫!妳成了逃兵,在他最需要你的一刻,妳撤退了!」我脑中的声音,像雷鸣般震痛了我的脑袋和我的心。

等到我和淑玲回到鑫涛的病房,鼻胃管已经插好了,医生也离开了。鑫涛呻吟着,正试图扯掉鼻子上的「异物」,哈达拉着他的手哄着。我看向鑫涛的三个儿女,他们个个脸上绽放着笑容。我走到床边,低头看鑫涛,忽然,我觉得我和鑫涛之间,那漫长的五十多年,始终有条系得紧紧的线,让我们分不开,也逃不掉,现在,这条线已经不见了!他不再爱我了,我,不是在他失智时失去他的,是在我背叛他时失去他的!我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爱,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五十几年的相知相许,在此刻化为轻烟,不用等到他离开这世界,我已经失去了他!

我转身离开了床边,我对琇琼说,我要出去透透气。我走出了那间病房,我向电梯的方向走去。心里,在默默的、坚定的说着:「鑫涛,你的躯壳还在人间,你的魂魄不知在哪里?我们都不相信前世今生,我也不想再和你相遇!这样的相爱太惨烈!纵使有来生,我也不想重来一次!但是,我会为我的背叛付出代价!没有你,我也心无所恋!所以,我先走一步!不知道荣总的顶楼是多少层?不知道我纵身一跃时,会不会像雪花?或者,不是雪花,而是血花!现在,我...『唯有一死酬知己,报答今生未了情』!」(待续)琼瑶写于可园2017.04.30鑫涛住院4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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